高陵公主府與河?xùn)|公府毗鄰，自老河?xùn)|公去世后，高陵大長公主便帶著小兒子搬回了公主府，所幸兩座府邸靠在一起，早打通了院墻方便出入。
昭王和瑞禾郡主的車駕停在公主府門前，方令尹上前詢問：“殿下，可要往河?xùn)|公府也送上拜帖？”
“不必。”軒轅長修淡淡道，“想來今日河?xùn)|公亦在公主府中?！?p> 這時，只見公主府儀門大開，一名二十七八歲的男子迎了出來，深深一揖：“微臣見過昭王殿下，瑞禾郡主?！?p> 軒轅長修微微頷首：“三郎不必多禮?！?p> 來人正是高陵大長公主第三子李澤，他站在離車駕幾步遠(yuǎn)的地方恭敬道：“家母與大兄二兄正在正堂等候殿下。”
“勞姑母久等。”他見李澤衣著素凈，幾無紋飾，先還詫異，忽而想起老河?xùn)|公李衍去世未滿三年，李家上下仍在孝中。
公主府依規(guī)制而建，占地極廣。三人坐了檐子，行了一刻才進(jìn)二門，又行了一刻，方到了高陵大長公主所居的正堂。
正堂的窗戶都緊閉著，窗前垂下石青色的帳幔，隔絕了外面大亮的天光。軒轅長修進(jìn)來的時候俊眉微微一擰，似是不太喜歡這壓抑的氣氛。
聽見小內(nèi)侍的通報，坐在上首的老婦人立刻抬起頭來，她穿著一身醬紫色的蝠紋衣裙勒著石青色的抹額，臉色蒼白灰敗，抹額上鑲著的貓眼石晶亮無比，越發(fā)襯得人暮氣沉沉。她緊緊盯住緩步進(jìn)來的軒轅長修，因年老而渾濁的雙目陡然亮了起來。
軒轅長修含笑行禮：“小侄給姑母請安?！?p> 瑞禾也屈膝道：“大長公主萬福?！?p> 縱然傷痛女兒慘死，高陵大長公主還是掌住了，道了“免禮”，又等軒轅長修和瑞禾在客席上坐了，仆從上完茶，方道：“十三郎，我那女兒……”說著，眼淚簌簌而下，竟是哽咽不能言語。
坐在一旁的河?xùn)|公忙道：“昭王殿下，家母傷痛阿妹之殤，竟至大病一場。后來得知圣人欽點殿下查察此案，素聞殿下神探之名……”
瑞禾聽了一會兒，大致知道李家是在表達(dá)對親人離世的悲傷、對兇手的憎恨以及請求軒轅長修盡快破案云云。她聽得有些無聊，就開起小差，偷偷打量這位素未謀面的大長公主。
高陵大長公主已年過花甲，平素精心的保養(yǎng)卻抵不住這樣的喪女之痛，看起來十足蒼老。她的頭發(fā)已白了一半，嘴角和眼角都有些下垂，年輕時的嬌俏此時唯余嚴(yán)厲。唯有自小在皇家養(yǎng)出的公主氣度，撐起了最后一絲風(fēng)范。
“今兒是寧兒的頭七……”高陵大長公主的聲音又將瑞禾的思緒拉了回來，“可她的尸身還停在冷冰冰的州衙，連入土為安都不能夠。十三郎，能否……”
軒轅長修明白她想說什么，想到李氏的尸身，再看看風(fēng)燭殘年的高陵大長公主，眼神不由暗了暗，遂放緩了聲音道：“姑母，小侄明白您的心情。然而此案真相未明，疑點重重，想來姑母也盼著早日抓到兇手，讓寧娘瞑目。”
高陵大長公主聽出他話語中的拒絕之意，身子一頹，仿佛又蒼老了幾分。河?xùn)|公急聲道：“殿下，就不能通融一二么？”
軒轅長修垂眸不語，半晌方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眾人齊齊一怔，河?xùn)|公下意識道：“二月二十六。”
軒轅長修向高陵大長公主一拱手：“姑母，一個月之內(nèi)，小侄定給您一個答復(fù)?！?p> 軒轅長修和瑞禾并沒有留在公主府用午膳，在向高陵大長公主做出承諾后，他就帶著妹妹告辭了。
瑞禾道：“阿兄，高陵大長公主的臉色不好呢！”
“喪女之痛，可以理解?！?p> “依我看啊，他們是嫌你給的期限太長了。”瑞禾“噗嗤”一笑，眼底卻劃過一絲諷刺，“他們巴不得你這位神探一出馬，半天不用就解決了?！彼朴埔粐@，“不過，這案子還真挺離奇的?！?p> “案子本身不離奇，只不過兇手的來路有些離奇罷了?！?p> 瑞禾瞪大了雙眼：“阿兄，看你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為什么偏偏和大長公主說要一個月？”
“隨口說的。我突然想起來今天是二月二十六，一個月后正好是清徐王世子大婚的日子?！?p> 瑞禾默默掩面。
說話間，二人已在仆從的簇?fù)硐鲁隽斯鞲?。阿成連忙上來服侍軒轅長修登車，軒轅長修忽然一頓，側(cè)首向瑞禾道：“瓶兒，阿兄請你去東市的天香居用午膳？”
瑞禾立刻兩眼放光的答應(yīng)了。
軒轅長修吩咐道：“王府儀仗先回去，不必這么多人跟著。咱們悄悄地去?！?p> 瑞禾指著他身后金頂垂明黃色流蘇、親王規(guī)制的馬車：“阿兄，就算儀仗全撤了，有這車在，你的身份一樣瞞不住……”
軒轅長修難得沉默了一會兒：“馬車也回去，我們騎馬去東市?！?p> 瑞禾大驚：“阿兄！”
“你放心，我們騎馬慢慢過去，不會有事的。”他輕笑道，“這會兒天氣已經(jīng)回暖了，我便是吹了風(fēng)也不礙的。”
瑞禾曉得他下定的決心不容更改，連忙喚過阿成從馬車上取下一件厚實的披風(fēng)，親自給他披上，這才上了馬，只帶了幾個仆從，以比步行快不了多少的速度向東市行去。
天香居是東市乃至整個長安城首屈一指的酒樓，迎客的門子自然有幾分眼色，軒轅長修與瑞禾雖然都穿著常服，只帶了幾個隨從，然那通身的氣度豈是尋常？立刻熱情謙恭地迎上來，幫忙牽馬墜蹬。
軒轅長修道：“二樓的雅間可還有？揀一間干凈的來。”
門子一臉為難：“這位郎君真是對不住，雅間已是坐滿了。”
“罷了，那便在一樓大堂揀個清靜些的座兒罷?！?p> 門子松了口氣，越發(fā)殷勤周到地將客人向里讓。軒轅長修選了個靠窗的座兒，雖非雅間，左右也有屏風(fēng)做格擋，看著挺安靜。
門子退下，換了個博士上來，說話又爽利又干脆，如唱曲兒一般將店里的菜名一一報了上來。軒轅長修含笑聽完，道：“不拘別的，只要兩樣干果兩樣鮮果，四道冷碟四道熱菜并兩樣點心。只一樣，須得是你們店里招牌的。”
博士躬身應(yīng)是，忙忙退下去傳菜。
等菜途中，鄰座忽有只言片語越過屏風(fēng)飄了過來，隱約聽見什么“刺史”“殺人”等字眼。瑞禾正等得無聊，聽他們似乎在談?wù)撋蚣野?，連忙屏聲靜氣豎起耳朵細(xì)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