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咳……!”
一聲兩人都無比熟悉,此時卻顯得格外刻意的假咳后,魯伯與羅曼如夢初醒。
兩人急急忙忙分開雙唇,在暖暖的、混雜著彼此氣味的曖昧。唇齒上殘留的余韻讓兩人面紅如血,腦袋猶如一團攪拌中的漿糊般暈暈乎乎。
然后,兩人不約而同地一個激靈?;厩逍蚜说拇竽X總算意識到了什么,不由得慌里慌張地一同循聲望去。
“呀……那什么……”
安拉貝爾用左手撓了撓臉頰,然后又是一聲咳嗽,接著一下子板起面孔,想要以一副盡可能嚴肅正經(jīng)的模樣,讓現(xiàn)場的氣氛不至于太尷尬。但視線還是移開了,不由自主的。
“其實,我也不想這么不解風情的。但你們親得……是不是太久了點?場合……嗯……也有點……”
安拉貝爾還沒說完,魯伯就仰過頭去,一把捂住臉面。羅曼更是羞愧得把腦袋埋在魯伯脖頸后,像一只小鴕鳥一樣抬都不敢抬。
羅曼也不知剛才是怎么了。
她覺得她簡直瘋了。
明明一向以冷靜理智為標榜,也認為這是平凡的自己唯一能派上用場的地方??蓜偛拧瓌偛烹p唇被魯伯覆上的一剎那……就好像世界一下子停滯,時光不再流逝。澄澈悠遠的藍天與遍布著尸骸鮮血的大地就此靜止,天地間只剩彼此。大腦更是融化一般什么也不剩了。
她忘記了兩人的處境是多么危險,忘記了追獵在身后的敵人,那個實力可怕的白袍法師,忘記了隨時會襲擊來的其余地獄犬,就那樣什么也不想地沉浸在對方的體溫與氣味中,心跳如鼓,不可自拔。
她甚至不知道安拉貝爾是何時來的,又在一旁待了多久,看了多少……
此時,羅曼的腦海只剩一個念頭在不停翻涌,就好像一個小人雙手抱頭,在地面上來回打滾——
好想去死……
啊……好想去死……
嗚啊啊……好想去死啊啊啊……?。?!
而魯伯也同樣如此。他恨不得地面上有條縫能讓他鉆進去。在這一點上,不得不說,這一對不愧是戀人,真的相當默契。
于是乎,理所當然的,他們都沒注意到安拉貝爾那忍笑忍得直抽抽的嘴角。
好吧,這丫頭完全是故意的。
安拉貝爾這時已換了一身坦塔風格的白色長袍,長袍寬大簡約,幾乎沒有裝飾——這是她在市集中一家人都跑光了的成衣店里“買”的。嗯,姑且有留下銀幣。
靠著龍脈術(shù)士賦予的職業(yè)天賦「超再生」,之前魔弓手給她留下的、遍布全身的割裂傷已基本痊愈,連點疤痕都沒留下。只是同樣破破爛爛而又遍布血污的衣物,卻不可能恢復原狀,因而她不得不略略打理了一下。
“好吧,安娜,你來得太及時了。嗯,現(xiàn)在我們是不是該盡快離開了?”
果然,這種時候,鍋就得男人來扛。
魯伯同樣一聲無比刻意的假咳,然后硬著頭皮,如此說道。
安拉貝爾顯然不準備就這么放過他們。
只見小姑娘微微一笑,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提著什么伸到兩人面前,像是特意展示一般略一搖晃。
魯伯與羅曼隨即面色一變,同時倒抽一口冷氣。
那是一只地獄犬。
一只如字面意思一般,被打得像條死狗一樣的地獄犬。
安拉貝爾也不顧單手提起一只體型與她相近,體重卻是她兩倍還多的龐然大物在視覺上有多么驚悚。她用右手拎著地獄犬的后頸皮,往魯伯和羅曼面前一扔。整個過程輕松隨意得就像那是一個塞滿了輕柔羽毛的空皮囊。
地獄犬摔落在地時,只有身體與地面相撞的那一刻輕微抽搐了一下,然后就只見出氣,不見進氣,看樣子隨時咽下這一口氣都不奇怪。
安拉貝爾一邊拍了拍雙手,一邊開口道:
“還有一只我直接干掉了。懷特說,地獄犬是惡魔軍團的斥候,它們能靠本能感知到同類死亡的地點。我在這守了半天,就來了這么兩只。如果還有別的,也應該是被城衛(wèi)軍干掉了?!?p> 聞言,魯伯和羅曼簡直羞慚無地。
安拉貝爾雖未直接指責,但一字一句無不在敲打他們之前有多么荒唐,簡直是拿生命在開玩笑。好在這樣尷尬的氣氛,也沒讓未來的法師小姐腦子僵住。
“城衛(wèi)軍……?”
她語帶疑惑,又隱隱有些恍然地道。
“嗯。”安拉貝爾點了點頭?!耙魂犑说某切l(wèi)軍,還有三名霜花騎士團的正騎士。其實襲擊你們的那個白袍法師我也看到了。不知為什么,這兩幫人正打做一團?!?p> 事實上,“打做一團”并不是一個準確的描述,“單方面壓制”才是實情。
也許是旁觀者清。被打斗聲吸引了過去,仗著感知過人而躲在遠處一頂氈帳后,偷偷觀察了一會兒的安拉貝爾發(fā)現(xiàn),戰(zhàn)斗之中,那個白袍法師幾乎全程掌握著主動。他似乎有意手下留情,故意不殺死對手,只是與他們纏斗并消耗。
不管什么騎士團,正騎士至少會有白銀階的實力。而那白袍法師以一敵三,卻能游刃有余得像是教官訓導新兵。這實力讓安拉貝爾一看,就失去了與之戰(zhàn)斗的想法。因為根本沒有勝算。
據(jù)她估測,白袍法師應該非常接近白銀巔峰,也就是系統(tǒng)等級65~70那一段。別看安拉貝爾不止一次越級打敗過白銀階的敵人,但白銀階與白銀階也是有區(qū)別的,甚至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無論魔弓手,還是之前那曾是費爾迪男爵的幽靈都不過白銀下位實力,換算成等級也就四十出頭,比系統(tǒng)等級40、青銅巔峰實力的安拉貝爾只高不到十級。
位階并不等同于實力,這是佛瑞恩世界的常識。比如青銅階的邪地精敵不過黑鐵階的人類民兵,人類中的傳奇者在一頭黃金階的成年巨龍面前,同樣只能望而卻步。
按照懷特的說法,一個人的紙面戰(zhàn)力要看他的屬性值、技能和天賦三項。當然實際戰(zhàn)力還得算上職業(yè)相性、地形、身心狀態(tài),甚至臨機應變和運氣之類難以量化的因素。
安拉貝爾雖只是青銅巔峰,卻是四職業(yè)滿級的青銅巔峰。她獲得的屬性值加成、技能與天賦數(shù)量都遠超初入白銀的一次轉(zhuǎn)職者,能戰(zhàn)而勝之,某種意義上算是理所當然。
然而,能越十級挑戰(zhàn),不代表能越三十級,整整一個位階。白銀巔峰究竟有多強,安拉貝爾再清楚不過了。如果全力出手,她自認為在懷特或老牧師漢蒙德面前甚至走不過一個照面。等級進入六十后半時,進階職業(yè)賦予的強力天賦與技能已完全成熟,質(zhì)量將再無法用數(shù)量來抗衡。
幸運的是,不知為什么,霜花騎士團竟帶著庫倫爾托的城衛(wèi)軍跟銀之匕的人打了起來。這種喜聞樂見的窩里反劇情,讓安拉貝爾差點大笑出聲。然后,她毫不猶豫地扭頭就走,決定趁這個再好不過的機會找到魯伯與羅曼,繼而溜之大吉。
但在此之前,還有一點手尾要處理一下。
“小羅曼,這是你老師的指示。他希望你奪取一只地獄犬的控制權(quán),他說在之后的戰(zhàn)斗中有大用?!?p> 羅曼聞言一愣,隨即就明白了過來。
不久之前,懷特曾給她規(guī)劃過一次未來。她這位老師在教導她時,向來直接而不留情面。那并不是一種望徒心切式的故意苛刻,羅曼能感覺得到,那單純只是漠然。就好像一名冷漠而粗暴的農(nóng)夫,他將種子撒向大地,卻既不澆水,也不施肥,刀耕火種之后,甚至不關(guān)心最后的收成是好是壞。
他會將所有必要的知識,詳詳細細地講解給你聽,卻不在乎你能否聽懂,能否記住,能否理解。他會將你在實踐中表現(xiàn)出的優(yōu)缺點一一總結(jié)、羅列在你面前,然后對優(yōu)點微微頷首,對缺點也微微頷首,卻不管你看著那不多的優(yōu)點和多到難以計數(shù)的缺點,自信心是如何崩潰。
從這一點來說,懷特確實不是一個稱職的老師。如果換一個人,恐怕早被打擊得心灰意冷,或干脆仗著一股血氣掀桌而起。
但羅曼不會這樣。
這個女孩對自身的認知清醒無比。在這一方面,羅曼甚至稱得上無趣。因為有自知之明,也就意味缺少激情與夢想,缺少改變自我、不斷前行的動力。能像這樣與她最重要的兩人并肩而行,羅曼便已滿足了,滿足得每一天都猶在夢中。
老師說她這具身體的魔力容量太低,白銀巔峰就是一生的極限。
羅曼承認這一點。
老師還說她的元素親和性太差,威力強大的塑能魔法在她手中最多是嚇唬下人的煙花。
羅曼也承認這一點。
即便如此,她依然想多幫上一些忙,多派上一點用場。
為此,懷特給她規(guī)劃的路線便是白銀階職業(yè)破法者——奧法之城勒諾斯中的執(zhí)法者、憲兵,獵魔的巫師,追獵法師的施法者。
只是破法者類似圣騎士,是一種魔武雙修,前置需求為法師學徒與任一怒氣系的復合進階型職業(yè)。
以羅曼同樣非常糟糕的體質(zhì),就職怒氣系基本是不可能的。但懷特卻表示,可以將破法者傳承中施法者的那一部分單獨提取,稍加強化后,創(chuàng)造出一種前所未有、依其特征命名為緘默術(shù)士的全新職業(yè)。
這種量身定做一般,隨隨便便捏出一套職業(yè)傳承的做法,其實相當聳人聽聞。不然,那些大貴族、圣光教會和軍方,又何必費盡心機去壟斷傳承呢?
好在安拉貝爾他們?nèi)齻€出身邊境,都屬于“無知的鄉(xiāng)下人”系列,再加上見慣了懷特無所不能的樣子,因此只是微微驚異了一下,便不疑有他地接受了。
按照懷特的講解,緘默術(shù)士這一職業(yè)完全特化于法術(shù)輔助與妨害。由于舍棄了破法者的怒氣系部分,緘默術(shù)士的直接攻擊力約等于零。如果沒有隊友配合,這一先天瘸腿的職業(yè)就基本是半廢狀態(tài)。
以此為代價,緘默術(shù)士在特化方向上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就連破法者也無法與之相比。其能力具體包括反制法術(shù)、解除幻境、破壞結(jié)界與護盾、驅(qū)散或奪取召喚生物的控制權(quán)……
一言以蔽之,就是破魔。
魔法的發(fā)動大致分為三個步驟——
依靠詠唱、施法手勢與施法材料等構(gòu)筑法術(shù)模型。
向法術(shù)模型中注入適量的魔力。
用精神力鎖定目標,然后施放法術(shù)。
其中,前兩個步驟是法術(shù)施放中最脆弱的階段。所有施法者都會盡力將其縮短,或使之變得隱蔽——「快速施法」、「高速施法」、「瞬間施法」、「法術(shù)默發(fā)」、「延遲施法」……致力于此的超魔專長多不勝數(shù)。
如果在法術(shù)模型尚未完成時,擊入一個以少量魔力為核心、凝縮的精神力塊為主體的“彈丸”,那么無論多強大的法術(shù)都會煙消云散。如果恰好在向法術(shù)模型注入魔力的那短短一瞬擊中,還能造成額外的魔力反噬效果,使對方在一定時間內(nèi)無法再次施法。
這就是三環(huán)法術(shù)·「法術(shù)反制」的原理。一個性價比極高,使用難度同樣極高的術(shù)式。
不得不說,主打這一法術(shù)的緘默術(shù)士,跟絕大部分屬性遠低于平均值,唯有精神力一枝獨秀的羅曼真的契合無比。
因而,她學習的方向、記憶的術(shù)式都完全圍繞于緘默術(shù)士的破魔能力,也就是偏科偏得異乎尋常,卻在特定方向大幅超出同位階應有的水平。
懷特的指示盡管聽起來強人所難,但羅曼知道她確實有可能做到。
所以她點了點頭。
“我盡力一試?!?p> 奪取召喚生物的控制權(quán)并不是魅惑類法術(shù)。打個不太恰當?shù)谋确?,這有點像把一個人的腦袋切掉,再在他心臟停跳前,換上自己的腦袋。如果動作不夠快,結(jié)果就會從“奪取”變成“驅(qū)散”。
召喚生物立足于主位面的根本是與召喚者的精神力鏈接。一旦鏈接斷裂,召喚生物就會被強制遣返,被位面法則放逐出主位面。因而驅(qū)散簡單粗暴,高階破法者們一出手就是一群。奪取則是一個技術(shù)活,就像一場精密細致的外科手術(shù)。
羅曼來到奄奄一息的地獄犬前,確認了一下它確實已被安拉貝爾摧殘得關(guān)節(jié)盡折,連腦袋都無法轉(zhuǎn)動一下后,這才伸出右手,按在地獄犬額頭那根獨角下,緩緩閉上雙眼。
她的感知很低,需要花一些時間才能鎖定地獄犬與召喚者間的精神力鏈接。
趁這個空檔,安拉貝爾來到還坐倒在地的魯伯面前,眉頭一挑,伸出左手與他高舉過頭頂?shù)挠沂帧芭尽钡囊粨粽啤?p> “干得不錯。像是個男人?!?p> 然后,得到小姑娘高度評價的少年就在一陣驚慌失措,隨即惱羞成怒的抗議聲中,被安拉貝爾攔腰抱起,一把甩上肩頭后,像扛一只破麻袋般一路扛到了他們先前躲藏的馬車上。
安拉貝爾檢查了一下魯伯的傷勢。
擦傷與淺淺的割裂傷雖然到處都是,幾乎遍布全身,但對職業(yè)者來說并不算什么。
真正嚴重的是他的左臂。
那一排呈弧形分布的五個圓窟窿周圍皮肉翻卷,內(nèi)里結(jié)著血痂,看起來猙獰恐怖。萬幸的是,犬型生物咬住目標后,其主要傷害事實上來自后續(xù)的、依靠強勁的脖頸肌肉做出的大幅度撕扯,而魯伯卻在一開始就限制住了地獄犬的動作。不然他的左臂早被生生咬斷了。
不過,這些傷口已有了愈合的跡象,至少血是止住了。這是魯伯服下巨龍之力藥劑后,得到的一個次級巨龍?zhí)熨x「血肉復蘇」的效果。若非如此,只怕剛才他親著就要因失血過多而休克掉了。
既然不需要應急處理,安拉貝爾便決定等去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后,再給他好好治療一番。
另一邊,羅曼也結(jié)束了先期準備。她睜開雙眼,神情一凝,隨即一邊變換著施法手勢,一邊開始了詠唱——
這是她第一次施放三環(huán)法術(shù)。
為此,她不得不把幾乎所有這一自然日的剩余法術(shù)位向上兌換,這才獲得了一個三環(huán)法術(shù)位。
二環(huán)法術(shù)到三環(huán)法術(shù)是魔網(wǎng)體系中第一個階梯性的躍進,不僅是法術(shù)威力,也包括施法難度——其法術(shù)模型將由平面結(jié)構(gòu)轉(zhuǎn)變?yōu)榱Ⅲw。具體來說,三環(huán)法術(shù)的法術(shù)模型是三棱錐結(jié)構(gòu),以及三棱錐結(jié)構(gòu)的變型。
而且,這一法術(shù)不僅要求每一個節(jié)點的準確無誤,還要求速度。即便是在奧法之城勒諾斯的進階考試上,那些青銅巔峰的法師學徒也會對這個生僻難為的法術(shù)大皺眉頭,并在心底破口大罵考官的腹黑變態(tài)。
但羅曼卻像曾施放過無數(shù)遍般一氣呵成。
唯獨這份能力是懷特也贊許過的。這被老師稱為“計算力”、“數(shù)學天賦”、“空間想象能力”的才能。
三環(huán)法術(shù)·「單體召喚生物奪取」!
這一法術(shù)沒有任何外在效果。
羅曼只感知到五感之外的精神力世界中,一條起自地獄犬體內(nèi)、延伸往召喚者處的,手指粗細的猩紅色鎖鏈突然斷裂,繼而快速回縮,又將將在完全縮入體內(nèi)前,被羅曼按在地獄犬額頭上的手掌下的一個微小的、有著三重圓環(huán)的法陣截取,最后如兩截開始愈合的血管般彼此纏繞,一個個節(jié)點依次對接、重合,直至徹底連結(jié)為一個整體。
成了!
在法術(shù)完成的那一瞬間,羅曼一聲悶哼,心底毫無由來地涌起一陣焦躁煩悶之意,甚至隱隱惡心欲嘔,又莫名地想摔砸些什么發(fā)泄一番。她知道,這是那只地獄犬的影響。這些來自無盡深淵的惡魔,這些滿腦子殺戮與混亂的扭曲生物是所有召喚生物中,對召喚者負擔最大的一類。
這還僅是一只地獄犬。
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不自量力的施法者被他們召喚出的高階惡魔在一瞬間沖垮神智,最后淪為白癡或瘋子之類單純維系對方存于主位面的空殼。
羅曼深吸一口氣,壓下這股不適感,然后對向這邊走來的安拉貝爾點了點頭。安拉貝爾回以一雙高高翹起的大拇指。
小姑娘略顯好奇地踢了踢依舊癱倒在地的地獄犬,卻發(fā)現(xiàn)對方還是先前那副死狗樣。羅曼看在眼里,不由得又無奈又好笑。
“它雖然能借由我的魔力自行恢復,但也沒這么快的啊。安娜,你之前下手得太狠了點?!?p> “好吧。可我那是擔心你的安全?!?p> 安拉貝爾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然后再一次拎起地獄犬的后頸皮。
“那么走吧。我們盡快離開這里。懷特會給我們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