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愛與偏執(zhí)，薔薇泣血
“你是一個心地善良、出淤泥而不染的姑娘。雖然你在人生的前十?dāng)?shù)年受盡了磨難，但你還能保留著一顆相信世間善意的真心。這一點是我一直很欽佩的，所以，我一直都認(rèn)為你值得擁有更好的人生，希望你可以忘卻這些不快，盡快振作起來，去過你自己想要的生活?！?p> 聽了昌樂這番話，本該十分欣慰的阿媛卻帶著遺憾的語氣道：“我想要的，已經(jīng)得不到了?；蛟S從一開始我的想法就是錯的，我就像是在陰暗角落里茍且活著的一株雜草，某一天僥幸被光明照耀，就以為自己可以像花朵一般向陽而生，所以就不由自主地貪戀著溫暖與光明?？墒俏抑皇且恢觌s草，我的根生在陰暗之中，韶光一過，我就重又回到不見天日的角落?！?p> “你怎么會是雜草呢？在我看來，你更像凌霄花一般擢秀?！?p> “能得你如此看重，我也算不虛此生。”
昌樂見她已不似方才那般落寞，便繼續(xù)鼓舞道：“你還年輕，你該去追逐你的光和熱。忘掉秦翔，忘掉我給你帶來的這些不愉快，你的人生還是很多種可能?！?p> “那我以后還會再見到你嗎？”
昌樂思慮片刻，道：“我們還是不要再見的好，以前是我利用了你，以后你就按自己的喜好而活。”
“所以，這是我們最后一面？”
“嗯，吃完今晚這頓飯以后，我們就再不相見。”
阿媛仍坐在原地，絲毫沒有入席的意思，她抱起放在一旁的琵琶，挑撥琴弦，道：“你還記得你我第一次相見時，我彈的是那首曲子嗎？”
“是《凰臨九天》，雖然琵琶獨奏沒有合奏時那般華麗，但你技藝高超，就連一向不怎么喜歡琵琶曲的風(fēng)哥，都深陷其中不能自拔?！?p> “是嗎？我只記得那日，你和幾位公子一起前來，然后你問了我的名字年紀(jì)，緊接著就替我贖了身。”
提到賣身契，昌樂又補(bǔ)充一句：“你的賣身契，我早就已經(jīng)燒掉了。你已是自由身，這世上沒有任何人可以再牽制你?！?p> 阿媛勾起唇角，勉強(qiáng)地笑了笑，然后修長的手指在琵琶上輕輕撥動，奏出那首她曾練習(xí)過無數(shù)次的曲子來。
聽著她的琵琶聲，昌樂的思緒不僅回到了二人初見之時：一開始她對于這個讓秦翔魂牽夢繞的琵琶伎滿是好奇，但從見到阿媛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眼前這個妙齡女子是足以助她成事的！
琵琶彈至曲子中段，樂聲也變得纏綿悱惻。昌樂也不禁回憶起了阿媛在這將近兩年時間里的成長，原來那個少不更事的小琵琶伎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已經(jīng)是一個有自己的想法與決斷的果敢女子。
彈至尾章，本該恢弘大氣的琵琶聲卻滿含離別愁緒，昌樂剛疑惑地抬頭看向阿媛，琵琶聲卻戛然而止。
“后面的一小段，我忘了?！卑㈡麓髦敢庀虿龢肥┒Y。
“不要緊，你也累了，過來吃點東西。”
阿媛點頭應(yīng)允，然后走到一旁，把琵琶重新放好，又在架子前磨蹭了片刻，才回到昌樂的身邊坐下。
“以前不知公主身份，多有得罪，還望公主海涵?！卑㈡掠沂侄似鹁票K道。
“是我隱瞞身份，怎么能怪你？”昌樂本不愿接受她的致歉，但話剛說完，阿媛已將盞中酒水飲下，于是她也只能皺著眉頭將自己酒盞中的佳釀一飲而盡。
許是因為今日一直胃中空虛，一盞酒水下肚，直刺得昌樂腹內(nèi)火燒似的。
“這么久以來，我竟然一直都沒有發(fā)現(xiàn)李公子是女扮男裝。你待我那般體貼，又是那般知曉我的心意，這世間怎會有這樣完美的男子？是我太蠢，就這樣傻兮兮地喜歡上了你?！?p> 昌樂聞言，立馬驚愕地望向阿媛。
“沒錯，雖然我一直跟在秦郎身邊，但是我的心中一直想的都是你！你替我贖身之時，我滿懷欣喜；當(dāng)中郎將告訴我你們打算讓我牽制秦郎時，我雖然難過，可因著那是你的要求，所以還是義無反顧地去做了?！?p> “秦郎待我很好，我也慢慢地依賴于他，慢慢的，我告訴自己，我和你已經(jīng)沒有緣分，這輩子能夠讓我依靠的恐怕就是秦郎?？墒呛髞?，秦郎在家中養(yǎng)病，他的妻妾對我百般折辱，那個時候，是你把快要在雪地里凍僵的我從鬼門關(guān)拉了回去?！?p> “所以再次回到秦翔身邊事，我又告訴自己，我這輩子，這條命，這顆心，都只屬于李公子。他秦翔既然有負(fù)于我，我又何必再為出賣他而感到自責(zé)？所以當(dāng)你將我藏到暢音閣時，我已經(jīng)打算等到你處理完這一切，就請求你讓我離開秦翔，哪怕只是一個樂伎的身份留在你身邊。”
阿媛說完，艱難地喘息了一陣，然后才接著道：“可是今晚，那你就這樣出現(xiàn)在我眼前，將我所有的幻想都扼殺。我知道我徹底失去了李公子，所以，我決定帶著我的這份愛和偏執(zhí)，徹徹底底地離開你?！?p> 看著阿媛越來越慘白的面孔，昌樂的腦中瞬間閃過一種不詳?shù)耐茰y，“你這是什么意思？”
可是阿媛并未回答她，只是將自己的右手伸到左袖中，摘下了一個白玉鐲子遞到昌樂手中，道：“還記得胡長林被斬首那日，你師兄說這是你的定情信物。”
昌樂接過白玉鐲一看，發(fā)現(xiàn)是之前當(dāng)作信物讓妙雪交給阿媛的那個，可是細(xì)細(xì)摩挲之下，發(fā)現(xiàn)指尖不知何時變得濕滑。待仔細(xì)打量玉鐲時，才發(fā)現(xiàn)素銀雕刻的鏤空薔薇花瓣上，竟然掛著鮮紅的血滴。
“給我看你的手！”昌樂不顧阿媛的抗拒，抓過她的左臂，卷起已被血濡濕的袖子，立刻便被那道不斷有鮮血汩汩流出的傷口驚到。
“對不起，我的血玷污了你的手鐲?！蹦樕呀?jīng)逐漸慘白的阿媛仿佛絲毫覺察不到自己的傷痛，仍愧疚地向昌樂致歉。
“胡說什么呢！”昌樂急忙用帕子纏緊她的手腕，然后大聲喚洛兒去請大夫。
“我很喜歡手鐲上的薔薇，所以沒有經(jīng)過你的允許，我就擅自戴上了?，F(xiàn)在我把它還給你，雖然我很舍不得，但是不屬于我的東西我怎么敢留著?！?p> “你若喜歡送你便是，你別亂動了，乖乖地等大夫來?！?p> “真的？”阿媛欣喜地將手伸向手鐲，可失血過多的她已經(jīng)難以維持自身平衡，她身子剛朝著昌樂傾斜了幾寸，便一頭倒在了昌樂膝上。
“我好暈?。 ?p> 昌樂將她的頭挪到了自己的臂彎中，然后將手鐲替阿媛戴在了右手腕上。
“我戴這只手鐲好看嗎？”阿媛講自己的手腕揚到昌樂眼前問。
“好看，這只手鐲你戴上最好看?！?p> 阿媛笑了笑，虛弱的臉上綻放出如夕陽般艷麗的光彩，“我知道你在騙我，可我真的很開心。秦郎死了，我的確很難過，可這份難過遠(yuǎn)不及失去你。我真的很喜歡李公子，這世上再不會有人給我那樣的溫暖，在我放出信鴿之時，我還奢望著自己能夠以樂伎的身份留在李公子的身邊，只要偶爾能夠聽我彈彈琵琶，和我說說話就好?？上?，你是女兒身，是公主，我再不能像以前那樣想著你、等著你……”阿媛終于再難自持地哭了出來。
“我舍不得……我真的舍不得離開你。你一直都告訴我外面有多大多好，可世界再大，唯一能讓我眷戀的只有你的身邊……”說到最后，阿媛的聲音已經(jīng)十分虛弱，雙眼也開始迷離。
“是我不對，我不該趕你走。你不要死，我讓你入府，讓你留在我身邊好不好？”
阿媛沖著昌樂嫣然一笑，心滿意足地閉上了雙眼。
“大夫來了?！甭鍍航辜钡貛е粋€須發(fā)皆白的老者奔了過來。
老者檢查了阿媛的脈息和傷口之后，又翻看她的瞳孔。最后無奈地朝著昌樂道：“這位姑娘已經(jīng)去了，請恕老朽無力回天?！?p> 昌樂冷冷地凝視著阿媛那殘留著笑容的寧靜面容，沉默不言。洛兒見狀，便沖著老者揮揮手，將他引了出去。
“對不起，因為我的私欲害了你！”昌樂輕輕地將阿媛的頭放到了軟墊上，然后從自己的左手碗上取下另一只素銀薔薇白玉鐲，輕輕地戴到了阿媛仍在流血的左手碗上?！跋Ｍ麃砩?，你可以遇上一個值得托付的男子，與他白頭偕老，生死不離……”
一滴滴的熱淚從昌樂的眼眶滑落，滾入阿媛的發(fā)間消逝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