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時人卻很是推崇道家這種隨性所欲任性自然的作派，莫說是席間搖頭，就算是當(dāng)著眾人的面脫衣清嘯，也不會被責(zé)罵會而甚贊“名士風(fēng)流”。于此時席間甚至有人鼓掌為王峙淵叫好起來，稱道：“王公奇志異趣，大善大善。”。
這時法家的賈實卻是皺了皺眉，淡淡地道：“酸苦之液，得王公斯美，可于眾人而言，它依舊只是一杯苦酒。”
而身著補丁灰白衣且赤腳入座墨家的孫洲卻是一飲而盡杯中之液，哈哈大笑說：“吾也覺得甚暢，再來一杯?！痹捯粢宦?，立刻有童子上前續(xù)斟。
陰陽家的程可先淡淡地拿著手中的酒杯，既不飲，也未放，只是噙在手中，默不作聲。
縱橫家的張式卻是笑瞇瞇地道：“不知道王公準(zhǔn)備的第三杯酒又是何物呢？”
王峙淵不再搖頭陶醉，眸色微帶潮意，攏了攏袖袍，雙手一擊，揚聲道：“上第三杯?！?p> 童子們這時又是魚貫而入，眾人皆引頸而望，令人意外的是，童子們這次手中捧的不再是獸型玉雕杯，而是由碧玉精雕的酒壺——
人們大感意外，卻是更加對這第三杯酒好奇起來。
黃顯看著粉臉如玉的童子跪在自己的面前，雙手用力捧起碧翠如水的玉壺，手指微微傾斜角度，將酒液緩緩道出——
他緩緩睜大眼睛，眼睛慢慢變得通紅，臉色開始發(fā)青，怒喝一聲：“荒唐——”拍案而起，怒看向王峙淵——
王峙淵淡淡看向他，并一掃皆是驚疑不解看向他的席間眾人，手指拈起桌前的酒杯——這酒杯里，什么都沒有，所有童子手里的碧玉酒壺，皆是空的，那斟酒的動作根本就是一場把戲，每個人的第三杯酒杯里，都是什么都沒有。
一杯空無的酒，讓以實相論理真的儒者，如何能喝下去？
所以黃顯才那般大怒。
他緩緩站起身，拿著酒杯對眾人緩緩道：“人生初始，虛無如幻，如這一杯空無一物的酒杯，歲歲年年，苦樂朔難，荊棘從生，如同甜苦難預(yù)的酒液，慢慢地加注于人生之上，吾等身體，猶如此酒杯，吾等際遇，猶如那虛幻無影的酒液。人生如這一杯蒼生之酒，似有還無，辛酸仇苦，虛實如夢。那么敢問諸君，這杯人世空無之酒，有何人敢飲？又有人，敢形容它之滋味嗎？”
對著一杯虛無的人生之酒，有誰能眾目睽睽之下似若為實的飲下去呢？
有。
王峙淵。
他當(dāng)著眾人的面，緩緩地將杯子貼近唇邊，輕輕傾倒，仿若飲狀，接著，表情沉靜地慢慢道：“比起前面兩杯，吾覺得此杯才是天下最美的酒。人世之事，非實非虛，虛偽枉幻，皆由本心，心若溺蜜，苦水皆飲，心若夭蝕，蒼天皆漠。心若欲盈，天可偈狂?！?p> ……
沉默之后，是巨大的鼓掌叫好，無數(shù)人效仿著王峙淵，一臉復(fù)雜莫名的飲下這最后一杯“天虛神液”，并深深體味著王峙淵話中那種深奧且玄妙的意境，接著，無數(shù)人拍掌，撫幾，呤嘆出聲……
只看席間眾人的表情，姬梵就知道王峙淵在這場道儒大辯中，贏了下來。果然，黃顯最后老臉實在掛不住，在眾人對王峙淵忘乎所以的稱贊中，拂袖而去，帶走了閣前跪坐一片烏泱泱的子弟。而所有人，都沒有在意黃顯的態(tài)度與表現(xiàn)，反而皆上前與今日的勝者探討玄清之妙。
在這個瘋狂的亂世，人們對贏者與輸者的態(tài)度，是那般明顯與不著掩飾……
姬梵慢慢垂下眸子……
碧草如絲，月華如煙，偷偷避過眾人先行回院休息的姬梵輕輕走在深廊之中，身邊陪著綠柳等侍女，十一被她吩咐回姬府拿她藏在秘處的幾本藥書拿過來，她想乘著空閑時間，多看看，為將來對姬霜的病有所幫助。因為她在王家的事不能被發(fā)現(xiàn)，所以自然只能讓武功高強做事隱秘的十一去辦這件事。
本來獨孤端嵐要陪她回來，但姬梵見著她對澹煙籠月閣里的清談盛事意猶未盡，也就拒絕了，讓獨孤端嵐留在那兒多玩一會，不用擔(dān)心她。
回到房中，由侍女們侍洗褪衣，姬梵剛褪了外衣，忽見窗外光華一閃，她移目一望——窗外之處森森黑冷的月色如銀，如縷月光透過鐫刻繁雕的窗格照了進(jìn)來，幽幽的夜風(fēng)穿過金黃的桂枝與青綠的葉子，揉雜著馥郁的香風(fēng)吹進(jìn)閨房里，窗扉格格格地被風(fēng)輕輕撳開，本是夜闌漆色的窗外猛然地露出一只眼睛，那雙眼睛森白如夜里的狼一般，周圍更是布滿了赫人的血液，一只滿臉是血的眼睛就這樣出現(xiàn)在了窗外，仿佛自地獄里伸出來覷探人間的幽眸……
“啊——”姬梵被這樣一只眼睛看過來，全身嚇得一軟，半倒在綠柳的懷中，從喉間發(fā)出的驚叫也被嚇得沒有力氣，低低地吟在喉間——綠柳一把撫住姬梵，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卻是發(fā)現(xiàn)窗外只有靜靜的月色，什么都沒有，她看著被嚇得臉色蒼白的姬梵急聲問：“娘子你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
“我……我看到了一只眼睛，一只全臉是血的眼睛……”姬梵話都有些說不清楚地說。
綠柳忙吩咐下人去四周巡查。
好一會，武侍才來報，巡過了所有的方向，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姬梵緩下心神，見身旁所有人一臉擔(dān)心，但搖搖頭說：“大概是我看錯了，算了，夜深了，我們休息吧?！?p> 今日她也是累了，發(fā)生的事情一樁接著一樁，幾乎讓她緩不過來，于是，在侍女們服侍下?lián)Q上了里衣，她也就緩緩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孤夜長漫，不知怎的，她睡得極淺，不知怎的，一股涼意悄悄地自頸間升起，莫名地心跳加快，心底有一種壓得胸間喘不過氣來的感覺，讓她全身開始抖瑟……
冷汗一顆顆地自額頭滴落，姬梵猛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景象幾乎把她又一次地嚇暈過去——一雙漆暗如墨的眼眸支在自己的上方，一張全臉是血的臉龐正正地對著她，鼻尖貼著鼻尖，此時的她甚至沒有想到面對的人是不是有呼吸，是不是真實的人，她只感覺自己周身毛孔要炸開來一般，她眼前的這人渾身散發(fā)著一種血腥的惡臭味，她甚至看不清那血液之下這人的長相，只感覺到她的心要炸裂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