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一根針突兀的扎進傅書央的心里。
爺爺找好了借口將她打發(fā)出來,以為能夠瞞得住她。即便真瞞得了她,又能瞞得了多久呢?
雖然自己一直被保護的很好,可她不是傻子。來買晚餐之前,她已經(jīng)去過一趟醫(yī)生辦公室,得到了最壞的結(jié)果。
生老病死,原是人世間逃不過的劫難。
蕭紅在《呼蘭河傳》里寫,“一年四季,春暖花開,秋雨冬雪,也不過隨著季節(jié)穿起棉衣來、脫下單衣去過著。生老病死也都是一聲不吭的默默的辦理?!?p> 若真能一聲不吭的默默辦理便好了。沒有失去過至親至愛之人,又何以談悲傷呢。
十五歲以后,她獨自舔舐傷口長大。但她永遠記得那些被溫柔浸滿的時光,招搖放肆、搖曳生姿。
此后數(shù)十年,她再沒有那樣快活過。
如今,唯一可以依賴的爺爺,竟也要撒手而去,丟下她獨自于這世間徘徊無依。
傅書央點了幾份素菜和米飯,外加一份皮蛋瘦肉粥。生病的人總該吃得清淡些才好。
漸漸入夜,五月底的晚風柔暖,吹在人身上也暖暖的,不像冬日寒風,直涼到人的心底里去。
長街兩旁擺滿了水果攤,路燈的光影影綽綽打在筐籃上。旁邊小區(qū)的紅磚石路上,已經(jīng)有人在悠閑散步。
傅書央抬頭看天空,還有溫存的晚霞,但那晚霞之中好像也有無限的哀愁蘊藏著的樣子。
夏天已經(jīng)來了,是不是應(yīng)該開心點?
她慢慢走回到爺爺?shù)牟》壳啊?p> 傅書央此生最討厭醫(yī)院。
她的媽媽,就是在這里走完了年輕的一生。她忘不了媽媽在危重病房里帶著呼吸機的模樣,忘不了媽媽最后一次進手術(shù)室時舍不得放開她的手。
她在手術(shù)室門外等了六七個小時,等到雙腿都已經(jīng)站的麻木,最后只能倚靠在醫(yī)院雪白的墻上,借力支撐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
沒想到漫長的等待里,等來的是媽媽的遺體。在醫(yī)生遺憾的宣告病人死亡時間時,她的眼里漫天漫地只有和媽媽在一起的日子。她那時連眼淚也沒掉,多冷血啊。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然而想起來依然痛入骨髓。
一推開門,就看到林姨和沈君故坐在外間客廳沙發(fā)上,而傅南鈞正站在床邊和傅老爺子說著什么。傅書央叫了聲林姨,然后走進里間將飯菜擺好。從始至終,她目不斜視,仿佛房里就沒有傅南鈞這個人似的。
“央央,”傅南鈞輕聲喚她,“這么久沒見,也不和爸爸打個招呼?!彼倪@個女兒,性子倔得很,倒是像極了已去世的妻子。自打他娶了林思棠,她連一聲爸也不肯再叫,更不肯回家見他。這些年來,他沒有一時一刻不在后悔,后悔給書央的愛太少,后悔沒有好好陪伴她,后悔曾那樣傷害過她的母親。
在與林思棠的婚禮上,他的女兒只留給了他一封信。
她十六歲了,寫的一手清秀的鋼筆字。
她在信上寫,“爸爸,這是我最后一次以這樣親密的二字稱呼你。恭喜你,又一次結(jié)婚了,你給予林阿姨的遠遠要比當初給予媽媽的多。說實話,我是恨你的。你是我的爸爸,是我媽媽的丈夫。然而現(xiàn)在,你牽著別人的手,成了別人的丈夫。將來,也會有別的孩子叫你爸爸。我想,你有了新的愛人和兒女,大概就不需要我了?!?p> “媽媽走時,囑咐我和你好好生活下去,讓我不要怪你曾經(jīng)犯下的錯。因為媽媽,我選擇原諒你。因為我要聽媽媽的話,不能老是讓她為我操心?!?p> 信的最后,她說,“傅南鈞先生,我希望你好好待林阿姨,不要再像傷害媽媽那樣傷害她了。林阿姨既嫁予你為妻,于情于理,你都該要對她好的。最后,祝你和林阿姨白頭偕老?!?p> 那天晚上,他原本是要出去找書央的。奈何賓客太多,不得不應(yīng)酬至深夜。所幸老爺子率先察覺,領(lǐng)了人出去找。
“傅南鈞先生”一出,他便知道今生今世再求不得書央原諒。
可他還是存著奢念,奢望著有朝一日,書央能再叫他一聲爸爸。
“我從來不知道,我竟也是有爸爸的嗎?”傅書央諷刺的笑,“我怎么記得,我的爸爸,早在我十六歲時就死在我心里了?!?p> 傅南鈞站在一旁,沒有接話。
倒是傅老爺子發(fā)話了,“你和思棠先回去,央央今晚留下陪我。你莫要留在這里惹她傷心了。”
“爸,”傅南鈞有些不放心,“央央哪會照顧人,還是我留下來吧。讓央央回去休息?!?p> 傅書央突然轉(zhuǎn)過身看他,語氣里帶著顯而易見的惱怒,“你照顧?你若是真想讓爺爺省心,就回去好好學學怎么管理傅氏,別整天喝茶釣魚,把所有事都推到爺爺手上?!?p> 傅南鈞無從反駁。
夜里,老爺子已經(jīng)睡下。
“陪我下去走走吧?!?p> “好?!备禃肫鹕?。
從今天進了醫(yī)院起,沈君故就一直陪在病房里。也不說話,只在她需要幫忙時默默上前。老爺子看見倆人這樣,高興的很,歡歡喜喜的多說了不少話,連著精神也好了起來。
傅書央沒有太多的情緒,只是覺得有點累。
他們并肩坐在醫(yī)院花園的長椅上,從夜晚的天空看群星。其實城市里并沒有多少星星可看,尤其是BJ。
她淺淺的呼吸聲就在耳畔,沈君故忍不住轉(zhuǎn)身看她。她說起話來,聲音很輕很柔,即使是在病房里對著傅南鈞發(fā)脾氣,聽起來好像也只是正常聲音大小而已。
“謝謝你?!备禃霙]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沈君故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謝什么?”
“傅氏這次的事,我知道是你派人出面解決的。所以,君故,真的謝謝你?!?p> 謝謝你為我們傅氏解決危機,謝謝你愿意陪在我身邊。
距離傅氏危機已經(jīng)過去一個多月了。
他們又回到了之前的相處狀態(tài),但又分明有些地方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