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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wèi)霜

第六十六章 風(fēng)起

衛(wèi)霜 含靈童子 12115 2023-03-16 10:23:25

  衛(wèi)霜和萬暮白雖為中正官,卻沒有真的入書院當(dāng)夫子。

  書院里文有薛白,武有秦貧樂,政有范文舉,又有近千的編修、協(xié)吏一同管理,不缺他們兩個人。

  衛(wèi)霜一直在醫(yī)館,而葉挽君則實際地接替了上官漣蕊做典籍廳主事,偶爾薛白會叫他兩人去給自己代課,他們沒有推辭。

  只不過,二人覺得,是否是他們平時說起修煉之事思維都很天馬行空,聊天也不著邊際,所以講起課來有點細節(jié)沒說明白,而學(xué)員似乎都礙于面子不好意思打斷。

  至于萬暮白,好些時日沒來了,也不知在忙什么。

  忽地一日,上官漣蕊通過嘲風(fēng)鏡來問道:“你是想待在醫(yī)館,還是回店里住些天?”

  衛(wèi)霜以為是自家?guī)煾敢蝗嗽诘昀锛拍?,暗示他回去看看,便答?yīng)下來:“師父我正準(zhǔn)備回去呢,在收拾床鋪衣物什么的?!?p>  “沒事,為師去幫你收拾,你人回來就好。”

  衛(wèi)霜立刻跟白芍告了假趕回去,待到了店里,回自己房間,發(fā)現(xiàn)自家?guī)煾竸偘询B好的衣服給他放進衣柜里,鋪上也整整齊齊。

  見著他來,上官漣蕊將手上疊好的長袍放到榻上,招手讓他跟上。

  衛(wèi)霜不明所以,一路經(jīng)過天井,又轉(zhuǎn)過幾個雜物間,跟著進了個沒來過的房間。

  上官漣蕊打了個響指,周圍燭光應(yīng)聲而明,在衛(wèi)霜面前的,是一套看起來像鐵匠鋪里鍛造用的鐵砧和熔爐。

  “以前說過教你煉器的,不過一直沒機會。正好你也暫時不想打打殺殺,沉下心來學(xué)點新東西吧。”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醉仙樓今天很是熱鬧,并不是哪位公子一擲千金,或者有美人現(xiàn)身,只是那人見人愛的葉姑娘又來講書了。

  葉挽君醒木一拍,又說又唱,講到動情處還親身演繹。

  臺下人沒見過這種新奇的方式,有慕名而來的,有看看熱鬧的,一直從醉仙樓的大堂到樓上欄桿,都站滿了人,店小二甚至把樓下的窗戶都打開,那兒還趴著好幾位。

  “說塵世,解仙緣——

  升太平,定海岳,群雄逐鹿天下,八方來客。

  他時若知因果在,今日即報恩義來;

  赤子終踏染塵路,木心飲血起狼煙。

  雖寄他鄉(xiāng)為異客,悟得清靜亦能還。

  縛身王侯宮闕間,出世游龍遨蒼天。

  掙開玉鎖鳴刀魂,嗜血斬業(yè)正果真。

  滴水波瀾頃刻歿,暗潤瑤芳點靈臺;

  深知命賤人易逝,愿為佳人作雄才。

  天道佑,一線生——

  戰(zhàn)乾坤,搏坎離,凌霄仙名在冊,萬世流傳。

  斂身懷神機,碧血護生靈。

  縱有三尸重樓懸,破玉登劍躍千年。

  四方殺意滔天患,燈火闌珊魔道現(xiàn)。

  古城布玄機,群雄忠赤膽。

  道阻路行難,哀鴻遍九野。

  世外人化入世仙,靈寶歸境。

  萬炁朝宗,天覆地翻!”

  開場一曲唱罷,葉挽君便妙語連珠地講起今天的故事。

  樓上一人居高臨下地俯視全場,抿了一口手中的甜酒,面容淡漠,與周圍熱鬧的氛圍格格不入。

  那人一招手,掌柜便來親自伺候著:“徐公子,有何吩咐?”

  徐公子給了掌柜一兩銀子,問道:“這姑娘不錯,哪宅的小姐跑出來玩耍了?”

  掌柜一聽,賠笑著把銀子還回去道:“徐公子說笑了,這姑娘是城里有名的說書人,哪是什么小姐呀?!?p>  徐公子見掌柜的不收,微微一笑,問道:“是不是很多人打聽她,怕漏了風(fēng)聲,斷了你的財路?”

  掌柜的連連擺手,又哀求道:“徐公子哪里話,老生確實不知啊?!?p>  徐公子看出來掌柜的在故意隱瞞,也不為難他,又叫著切了兩盤熟牛肉,篩了一壇子好酒,倚著欄桿,鷹揚虎視。

  待葉挽君盡了興,說得口干舌燥時,躬身一禮離去。眾人無不起哄著要聽后來發(fā)生了什么,結(jié)果有曾經(jīng)拾得只言片語的想要顯一顯見識,被眾人七手八腳地攔住,或堵嘴,或推搡,將那人趕了出去。

  葉挽君到了后院,早有馬車在等候,駕車是個袒胸露背的漢子。葉挽君上了車廂,里邊竟是那位徐公子。

  “徐公子”遞過水囊來,葉挽君立刻接過來準(zhǔn)備往嘴里灌,才喝一口就差點兒被嗆到。

  “怎么這么酸啊?”葉挽君拍著胸脯叫著。

  “徐公子”也輕輕拍著她的背,說道:“小霜做的,專門防著你這么大口灌,傷胃?!?p>  索隙城中,稱呼“小霜”的還能有誰呢?

  萬暮白說道:“慢著點,味口會好很多?!?p>  葉挽君將信將疑地再次舉起水囊,這次果然如萬暮白所說,剛喝到嘴里確實很沖,接著很快變甜,收口帶著花香。

  “我猜猜啊……烏梅肯定有,飴糖、洛神花、山楂、陳皮、神曲,大概就這些吧。”

  萬暮白嘻笑著看著葉挽君,打趣道:“你這舌頭還挺靈的。”

  葉挽君一昂頭,驕傲地說道:“好歹我也在醫(yī)館干了一兩年了吧!”又話鋒一轉(zhuǎn)問道,“暮白你來聽書就聽書,做甚要易容呢?你也不怕被當(dāng)作奸犯科的捉去了?!?p>  萬暮白一邊笑一邊擦去臉上刀砍斧剁的妝容,露出原本棱角分明的模樣,說道:“我再怎么說也是乾坤衛(wèi)的公子,這么大搖大擺地露面總是不好的,被人看到只當(dāng)我成了幫閑浮浪的?!?p>  他心里想著,醉仙樓的掌柜不愧是開了多年酒樓,也算個老江湖,是個明事理的。

  想到此處,萬暮白忍俊不禁,葉挽君拋頭露面并非萬事無憂,也曾有這地痞跟著馬車來提些過分的要求,都被他一個個打趴下了。

  這并不是什么難事,有趣的是,對面二三十人,居然一個一個上來挨揍,這倒令他有些意外。若一起上來,萬暮白礙于索隙城中不得見血,說不定身上得掛點彩,也不知這幫人是真傻還是不聰明。

  萬暮白忽覺葉挽君的眼神熾熱了些,不由地問:“一直看我做甚?還有胭脂水粉沒擦干凈?”

  葉挽君噗嗤一聲,自顧自地掩面嘻笑著,擺擺手回答:“沒有沒有,只是……哎呀……徐公子……嘖,真好……真好……”

  二人回到乾坤衛(wèi)府里,萬暮白往書房去拜見萬可。

  入得書房來,萬暮白先叩見了自家父帥,萬可將一封名單交給萬暮白說道:“可用的人員都在這里了,底子很干凈,你看看?!?p>  萬暮白面無表情地審視著名單上的人名,許多都是跟他有些交情的,甚至還有白芷園的親衛(wèi)也在其中,更多則是經(jīng)常一同出去辦事的。

  萬暮白相信自家父帥的眼力不會出錯,拿過筆來,勾了幾個特殊的名字,說道:“父帥揀出的人我放心,這幾個孩兒另有調(diào)遣。”

  萬可看了一眼,覺得沒什么問題,又拿出了一疊文案說道:“這是這些人的檔案,另外錢糧、裝備這些也弄妥了。你準(zhǔn)備什么時候動手?”

  萬暮白輕嘆道:“待其有變。本心來講,實在不希望有那一天。”

  萬暮白將文案收入納戒,出了書房,心想也不知石見穿帶著葉挽君往哪去了。向后院走去,忽聽得砰砰砰急促的打樁聲,想起來楚離除了住在荊楚書院,自家父帥也給她在乾坤衛(wèi)安排了住處。

  待到了演武場,卻見打樁的并不是楚離,而是葉挽君,只見她拳拳如驟雨,掌掌似狂風(fēng),出腿若迅雷,嬌小身材,把木樁底盤打得搖搖晃晃,關(guān)節(jié)震得松松垮垮。明明瘦得似皮包骨,看不出竟像藏千鈞力。雙腿小扣,收力于內(nèi);雙臂略拘,發(fā)勁自根。雖長個細條樁架,然站作不倒青松。

  一旁楚離看了,不免也贊嘆不已。

  葉挽君一套打完,笑嘻嘻地搓著手,蹦跳著甩開全身骨節(jié)。

  楚離拍手叫好,問道:“你這什么拳法,跟我練過見過的全都不一樣?正適合你這般瘦小的,力雖不大,卻步步殺機?!?p>  葉挽君被夸得不好意思,直說是姑姑教的。

  石見穿在旁看護著,見到萬暮白到來,想要提醒她們,卻在萬暮白默默示意下并沒有動靜。

  楚離激動地卸下甲胄,從頭盔到戰(zhàn)裙嘩啦嘩啦地落在地上,說要跟葉挽君切磋切磋。

  萬暮白見楚離興奮起來沒個頭,快走兩步到了演武場里。

  “見你來了許久,也沒露什么笑臉,還當(dāng)是我乾坤衛(wèi)招待不周呢?!?p>  楚離哈哈一笑,答道:“未遇知己罷了。這姑娘很是對我胃口,功夫不錯的?!闭f罷,又拉起葉挽君的手,不顧萬暮白在場,熱情地問:“妹妹可會用兵刃?我風(fēng)雷衛(wèi)有好些好兵刃,何時來我送你一把趁手的兵器,還有一套甲胄……再選匹好馬?!?p>  萬暮白說道:“你就別讓楚叔為難了,送這送那真不心疼?!彼犉饋碛腥ぃ~挽君從來不跟別人動手,上次跟衛(wèi)霜對戰(zhàn)一鳴驚人,若說兵刃嘛……戒尺?

  楚離哼了一聲,說道:“我自送她,關(guān)你甚事?”

  葉挽君拉著楚離勸道:“楚姐姐,暮白是怕你為我操心,別誤會了。我也不好比試,自己瞎練練罷了,不用這些。”

  楚離剜了萬暮白一眼,拉著葉挽君要走,說道:“妹妹我跟你說,姐姐心粗,不知該送些什么給妹妹做見面禮。你我以武相識,以后若看上了什么,盡管跟姐姐說,實在新奇的兵器,你畫個圖來,姐姐找人打一套去。”

  說來說去還是沒跳出兵甲的話題。

  萬暮白生怕葉挽君失言,拉著她要走:“這兩天都不見小霜,突然被叫回去也不讓你跟我傳個信,咱們?nèi)タ纯催@小子到底在干嘛?!?p>  葉挽君不明所以,只好跟著萬暮白離開。楚離看著二人,待看不見了,才嘆出一口氣,不知想到了什么,緊緊握住拳頭,又無奈地松開。

  葉挽君只覺得莫名其妙,不禁問道:“暮白你怎么了,突然拉著我就走。楚離她有什么問題?”

  萬暮白直視著葉挽君的眼睛,嚴(yán)肅地說道:“挽君,我很愿意你可以交到許多朋友,不過希望你還是……楚離她是不錯,風(fēng)雷衛(wèi)的小姐,有謀略,有見識,有實力,只是……”

  葉挽君腦子靈光,一下就想到了,先發(fā)制人地保證:“你放心,你和衛(wèi)哥各有難處,我不會牽涉到的。”

  萬暮白沒想到葉挽君竟這般懂事,感傷難言,牽著她往店里去。

  待開了店門,自行找了一圈,還是沒有衛(wèi)霜的身影,直到見著上官漣蕊,才知道衛(wèi)霜在閉關(guān),至于修習(xí)什么,卻是不說。

  萬暮白沒見著衛(wèi)霜,辭別了二人離開,在索隙城中七轉(zhuǎn)八拐,到一處破敗的小院,門框歪斜,里面籮筐傾覆,屋頂破漏。

  四下無人,萬暮白翻進院里,推開搖搖欲墜的門,點燃了窗臺上的蠟燭,一柱香后,來了個灰衣護衛(wèi),向萬暮白行禮待命。

  萬暮白自納戒里拿出名單和文案,遞給護衛(wèi):“去辦吧。還有,地方選好了?”

  護衛(wèi)回答道:“在舒城,對外是客棧。”

  “讓霍斛、小煩、小冷先去,石見穿我要留一段時間?!?p>  護衛(wèi)受命告退。

  萬暮白掐滅了蠟燭,在索隙城中來回轉(zhuǎn)了轉(zhuǎn),買了些喜歡的吃食,坐在茶鋪好好品嘗一番,等回府已經(jīng)是亥時一刻了。

  萬暮白走過楚離的房間,見燭火未熄,邀她一同散步。

  楚離收好書卷,與萬暮白在乾坤衛(wèi)府里隨處走動著,后院有一片池塘,修得極為精美,只不過夜里昏暗,看不清晰。

  萬暮白問:“方才看你好像在整理課業(yè),有哪里不懂嗎?”

  楚離自嘲著回答:“我武人心思,不如你們那般細膩,有些深奧處要花些工夫的?!?p>  “小霜現(xiàn)在在閉關(guān),以前他在書院時,偶爾會講課,我聽過,很是簡單明了的。或者你可以去典籍廳,里面各家書籍都很全,可以幫到你?!?p>  楚離深吸一口氣,說道:“萬曉霜嘛……確實講得不錯,我記的那些也就他講過的部分最是清楚?!?p>  二人繞了一圈,都到了門口。

  “出去,還是就在府內(nèi)?”

  “府內(nèi)吧,外面多有喧鬧。”

  萬暮白問出心中疑問:“我看得出,你并不十分喜歡修煉,為什么還要來書院呢?”

  楚離眼中有些無奈,轉(zhuǎn)而成了堅定,回答道:“萬暮白,你我都清楚,既然以后要接受各家事務(wù),怎能庸庸碌碌?”

  萬暮白聽完白了一眼,說道:“為什么要讓自己這么累呢?既然做了個富家翁,不如過自在些?!?p>  楚離嘆氣不言,各家有各家的打算,萬可希望萬暮白自在,她的父帥又怎不愿呢?只是風(fēng)雷衛(wèi)雖猛將如云,卻沒有能夠調(diào)兵遣將的統(tǒng)帥,若自己不努力,還有誰會自愿去承擔(dān)這個責(zé)任呢?而且……

  “我來書院,已經(jīng)覺得輕松許多了,至于以后的事……現(xiàn)在說了也沒什么用處?!背x微微一笑,“聽聞萬公子不僅在這索隙城,江湖上也是極重交情的,那你我如今算得上朋友么?”

  萬暮白聽聞也是一愣,久久不能回答,再看楚離,打了個哈哈,推說累了要回去歇息。

  萬暮白見楚離落寞地離開,不知為何想起當(dāng)年修煉時的自己,也是寂寥,只不過要比楚離幸運些,他有師父關(guān)心他。

  “楚……楚離,”萬暮白把到嘴邊的那聲“楚姑娘”吞了回去,“我聽說風(fēng)雷衛(wèi)地處神州南境,地跨東西,沃野千里,而且如今即將入秋,萬物凋敝之時,風(fēng)雷衛(wèi)依舊青翠,不知能否去見見?”

  楚離心底抽動,緩緩轉(zhuǎn)身拱手說道:“再過幾日,若閑下來,我去告?zhèn)€假?!?p>  楚離原本就天賦不差,又勤奮用功,這幾天奮力追趕,把課業(yè)都完成了。

  趁著這兩天,萬暮白將行禮備齊,各項調(diào)度也安排妥當(dāng)。待楚離得空說明,二人決定不帶護衛(wèi),只當(dāng)是出去游歷一番。

  萬暮白到小店與葉挽君辭行,她聽說暮白是與楚離單獨出去,難免不悅,楚離又保證會保護他周全,葉挽君才舒眉展眼,令萬暮白摸不清楚女兒家心思。

  萬暮白又囑咐道:“我與楚離出去,你一人在這里,小霜又在閉關(guān),記得要晚出早歸,一切小心,若想去書院,定要讓石見穿陪同,遇到難處上官師傅和父帥盡可求助。”

  葉挽君答應(yīng)了,問了二人行程和歸期,跟著去書院告了假,一路送到天瀾湖。

  萬暮白和楚離并駕齊驅(qū),萬暮白拿出地圖來,問道:“有哪些好地方,你來挑挑?”

  楚離一邊指一邊說:“看你想看些什么,若要看山水,可以往西往東南,不過東南只有小山,西邊山會很陡,水流湍急。若是想乘船游玩,咱們就一路南下,不過江南的好景致要開春了才好看,現(xiàn)在正要秋涼?!?p>  萬暮白哈哈一笑,說道:“倒想都走一遍。”

  楚離一驚,說道:“這得走個一兩年呢,你我難道不年前回來?”

  萬暮白連連擺手說道:“無妨無妨!到時我與父帥和楚統(tǒng)領(lǐng)各書信一封,說明緣由便可?!?p>  楚離莞爾一笑,心里松快,看萬暮白的眼神也變得柔和起來,說道:“不如這樣,我們先往蜀地,到那正是秋冬,那里不僅地勢險峻,好水也有崩山裂石之威,趁著秋冬萬物凋敝去看看。然后東行,我一直聽說舒城的櫻花十分可愛,往那可以多住些時日,你喜好音律,顧大師的一曲《風(fēng)吹山櫻》極為動聽。待夠了咱們就往東南,那時早茶是采完了不能見著,不過茶山的煙雨也是沁人的。”

  萬暮白拱手笑道:“那便聽你的?!?p>  二人一路入蜀,以前只聽說蜀地山路難行,當(dāng)初修棧橋不知折了多少人進去才有的如今入蜀的道路,饒是這般,還有許多地方架不得棧橋,只有斧鑿開出來的小路。

  進得山來,道路狹窄,須牽馬行走,多有險處,最驚險的一回還是楚離腳下踩空,差點落入山澗,幸好抓住了萬暮白的劍鞘。越過層層山巒,眼前豁然開朗,放眼望去是一片遼闊盆地,被山巒圍住了。

  兩人覺得奇特,往這找了一戶人家借住,給了些銀兩,住了幾個月,一同過了年,待開春了便離開。至于事先說好的書信,萬暮白在進山之前就已經(jīng)委派各地駐守的乾坤衛(wèi)送去了。

  在此期間,萬暮白還見識了一番此處七星門的實力。原以為門派皆自視甚高,不愿與外界來往,誰知此處卻無。臨近年關(guān)時二人出去游玩,鬧市之間萬暮白就跟開陽星打了一場,無奈人家是元嬰境界,隨手便壓制住了,不過倒對他的劍法十分感興趣,隨后還請他們上山。

  上了蜀山,二人又打了一場,單純比拼劍法,萬暮白最終只輸了半招,為此二人極對脾氣,以姐弟相稱。

  原以為到他人山門會被排斥,結(jié)果在開陽星引見下門人全不生分,由以玉衡星最是熱情,要拉萬暮白去豪飲一番。

  僅有一點小小不愉快應(yīng)是搖光星見楚離帶著刀盾,又聽說新來的“徐公子”和開陽不相上下,以為她也是一樣,想比試刀法,結(jié)果不盡人意。

  待到年節(jié),萬暮白二人被開陽星親自邀請上山同聚,結(jié)果被玉衡星灌了兩大壇子,本想偷偷運功泄去酒氣還被抓個正著,又被玉衡大喊著“不爽利”罰了兩大壇,第二天臨近黃昏才醒。

  遺憾的是,上得山來,只見到了七星之四,天樞星帶著天璇星、天璣星赴玄世谷封不群之約,還未歸來。而之前未見過的天權(quán)星是個御劍高手,從內(nèi)息來看比開陽星強不少。

  隨后開陽星領(lǐng)著二人往山林游玩。臨行之時,萬暮白又問開陽星是否有聽說過“離塵白芷煙”的名號,開陽星則很是驚訝:“莫非徐公子認(rèn)得?去年剛過年關(guān),便有人,也就是你所說的‘離塵白芷煙’,來我山門挑戰(zhàn),破了七星陣,我與玉衡、搖光皆敗于她手?!?p>  “之后呢?可否告知下落?”萬暮白急不可耐地問。

  “之后她便說要獨上昆侖,至今都未下山?!?p>  萬暮白強忍著心中思念,自十年前師徒分別,師父一直不知所蹤,四年前師父來信說往昆侖一旅,如今他也到了蜀地,兩處間雖有群山,但是既然師父有興致來比試,定然也會再次拜訪,本以為終于有見面的機會,可是卻隔著重重險境。

  萬暮白摸著腰間的盤龍玉佩,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只得托付道:“何姑娘,若有消息,還請鴻雁傳書至乾坤衛(wèi)荊楚書院?!?p>  待兩人出了蜀地,萬暮白回首往昆侖望去,久久不肯離開。楚離問道:“那人可是你舊友?”

  萬暮白搖頭:“不,那是我?guī)煾??!?p>  “我一直以為你與萬曉霜皆是上官姑娘門下?!?p>  萬暮白搖頭否認(rèn),只說:“我定要再來的。師父當(dāng)時沒有見我,也沒有跟我說話,沒留下只言片語,卻來犯此險境,說明她有信心回來?!?p>  兩人行到平坦處,尋個鎮(zhèn)子,把馬匹賣了,雇了船家順江東下。

  坐在船上,萬暮白立于船頭,敞開雙臂,水氣夾雜著泥土香撲面而來,沁人心脾。

  陽春三月,陽光正好,大地回暖。忽地,萬暮白心念搖動,似有所感觸,拔劍運功,元氣調(diào)集之下,負手劍指前方,一道長風(fēng)刮來,喂飽了船帆,朝東飛馳而去,兩側(cè)青山也連排倒下。

  突然一搐嚇壞了船家,楚離也不知他發(fā)什么瘋。

  萬暮白解開發(fā)帶,一頭烏云亂舞,迎著浪花不久便蒙上層水珠,然毫不減其興致。

  注意到了楚離,烈烈風(fēng)中送來無數(shù)快意,萬暮白喊道:“楚離,若可乘此風(fēng),便是鯤鵬騰飛九天,游龍歸于四海,再不受約束啦!”

  借著風(fēng),順?biāo)?,不出一日便到了舒城。正是好景,桃紅柳綠,壓得舒城繁茂誘人,明知是個溫柔鄉(xiāng),來往游人絡(luò)繹不絕往里面鉆,至于能不能出來,那便看天意和意志了。

  兩人到了望舒驛,開了兩間上房,準(zhǔn)備先休息一天再做打算。

  萬暮白半靠在茶幾上,手里捻著茶盞,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轉(zhuǎn)動,審視著周圍陳設(shè),心想:原本只想弄個小酒樓,誰知給直接弄成了舒城一絕呢?望舒望舒,這里果真可以俯看舒城全景,若非枝繁葉茂,說不定還能看到城外。

  “小二!”萬暮白喊了一聲,立刻就有個小二戴著頭巾,挎著一條白布進來,“幫我上一桌好酒好菜。還有,這里可否訂些好酒,我?guī)г诼飞虾取!?p>  “可以的,不知公子要訂什么酒?”

  “舒城桃花釀?!?p>  “公子要多少?”

  “我要十四斤八兩三錢六分。這是定金?!闭f著,萬暮白將盤龍玉佩擱在桌上。

  小二一愣,嘟囔著回答:“公子所要量大,須同掌柜商議。還請隨我來。”

  萬暮白氣定神閑地跟著小二下樓到了后院小屋,屋內(nèi)是簡單的臥房陳設(shè),小二告退,不久便來了三個人。

  為首的是莫約三四十歲的男子,身著綾羅,掛著配飾,顯出富態(tài),便是掌柜。身后兩人一個低著頭,一個面容棱角分明,皆穿著粗布衣服。

  三人一進屋,便拜倒在地:“參見公子!”

  萬暮白坐在榻上,嚴(yán)肅地說:“客套話全都免了,最近可有些收獲?”

  扮作掌柜的霍斛呈上一份書案,匯報道:“我等大致查明神州境內(nèi)有山門護持的門派約一百四十個,算上境外與神州有聯(lián)系的有二百數(shù),算上各個山莊、別院數(shù)目直逼一千?!?p>  身后低著頭的小伙計遞給霍斛一份圖冊,霍斛轉(zhuǎn)交給萬暮白說道:“小冷帶人大致跑了一圈,探明了其在何處,不過絕大部分大門派守備森嚴(yán),只能在外圍查探,四周皆是屬于他們的獵場,甚至有些路都被阻攔,我等進不去只能繞行。我們在里面的釘子傳出的消息太少,一季只有一封書信,且言辭短小,探不出許多?!?p>  “最近有什么異常?”

  “要說異?!罱欢螘r間,各門派掌門或長老都陸續(xù)集合玄世谷,江湖上傳言,那有陽魚出世,鬧得沸沸揚揚?!?p>  萬暮白想起來,他們在七星門時天樞、天璇、天璣都往玄世谷未歸,想必應(yīng)該就是為此事,展開圖冊一找,江東最大的門派便是了。

  萬暮白又與三人囑咐諸事,不出一柱香時間便交代完了。

  霍斛問道:“公子準(zhǔn)備何時舉事?”

  萬暮白淡然地說:“如今我等勢單力薄,不可輕舉妄動,還應(yīng)低調(diào)行事,將一切根基打牢。當(dāng)石見穿來此報到,便能舉事!”

  至于銀錢,萬暮白一點都不擔(dān)心,看這望舒驛的裝璜便知道賺得不少,定不是靠著乾坤衛(wèi)維持的。

  裝作無事地回到客房,又去找楚離一同出去游玩??上У氖窃鞠肟纯茨懿荒苡龅筋櫞髱熝葑啵菜阕尪渖莩抟换?,然而聽說顧大師前日剛乘興而來,今已不知往何處去了。

  聞聽此言,楚離難免失落,誰知萬暮白卻憤憤不平地說道:“我等沒聽到,那是他的損失!不就是一曲《風(fēng)吹山櫻》,他能奏得,我就奏不得?”

  說罷,萬暮白拉著楚離一路出城,到得一處櫻花林,遠看如煙云籠山,近看似枝頭掛雪,微風(fēng)吹過降下粉云。

  萬暮白兩手于丹田一合,拉開時便召出了乾坤簫:“許久未奏,生疏了不少,你可莫要嫌棄?!?p>  楚離見他竟為此召喚乾坤簫,一時間不知所措,心想:原本顧大師就全憑喜好做事,不容易見著,他竟因當(dāng)時隨口一言便到此,用的還是乾坤衛(wèi)的至寶,似欠她的一般。

  萬暮白朱唇輕抿,吐氣低眉,似在與佳人耳鬢廝磨。乾坤簫不愧為神器,第一聲響起時便承上地氣,芳草輕搖,綠波婉轉(zhuǎn),一片勃勃生機被勾起。低沉簫聲時時起伏,不斷撩撥春意。

  萬暮白特意融進了元氣,卷起風(fēng)來,吹翻落花,圍繞在兩人身邊,似置身云端。楚離哪怕再死板,說到底還是個只比萬暮白大一歲的少女,見此也是芳心蕩漾,說不出的松快,久違地露出笑容。

  “呦呦呦,原來是乾坤衛(wèi)的萬公子,和風(fēng)雷衛(wèi)的楚小姐?!?p>  簫音中斷,花瓣甩出一圈,萬暮白很是不喜,往聲音處看去,是兩個棕衣漢子,衣襟處繡了個特別的花紋。

  楚離面色一變,問道:“二位何門何派,可否告知?”

  那兩人似沒聽見楚離的話,自顧自地像唱雙簧一樣。

  “師兄,這兩人誰?。俊?p>  “不認(rèn)得吧,這就是咱們師父經(jīng)常提起的,不及弱冠便有金丹修為的萬暮白,萬公子?!?p>  “哦,原來這就是萬公子啊,聽說他劍法高絕,一直想討教一下。那另一位呢?”

  “那是自然,萬統(tǒng)領(lǐng)可是神州劍術(shù)第一人吶!另一位就是咱們風(fēng)雷衛(wèi)的小姐,嘖嘖嘖,不過楚小姐的修為就低得多了,聽說剛剛筑基?!?p>  “時常聽說楚統(tǒng)領(lǐng)想跟乾坤衛(wèi)結(jié)門親事,二人修為差距之大,如何能成呀?”

  “師弟這就是你寡聞,我等修煉之人看中修為,他們可不一樣,爭名逐利爾,修為倒是其次的。不過我這萬公子也是風(fēng)流倜儻,在索隙城有個小情人兒,還帶著楚小姐來逍遙快活。哎呀,他倒是不怕別人近水樓臺,到時候楚統(tǒng)領(lǐng)嫌他花心把女兒領(lǐng)回去,小情人兒還到別人懷里?!?p>  楚離聽這兩人越說越過分,心中雖有不快,卻只能拉著萬暮白想離開這是非之地,一發(fā)力竟似拉著一棵青松,紋絲不動。

  萬暮白握著乾坤簫,劍眉微簇,死死盯著兩人,污言穢語直灌入耳,全身仍似鐵板一塊,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待兩人說夠了,忽地一副替天行道的樣子,指著萬暮白道:“萬暮白,你攪亂人倫,胡作非為,今日被我凌霄宮撞破,交出乾坤簫,我等還能饒你一命,否則你二人皆看成碎肉,拋尸荒野!”

  未等兩人志得意滿,為首那人只覺眼前一花,“噗”的一聲,胸口便沒入柄細劍,只露了個劍柄。

  后面那人一看同門被害,立刻運起兵氣準(zhǔn)備反擊,可論速度完全不是萬暮白的對手,眨眼間他便到了近前,抬手揮出一拳。

  那人運功欲擋,護體兵氣似打破了碗一樣,萬暮白一拳結(jié)結(jié)實實打中,胸口凹陷下去。未等他回口氣,萬暮白已經(jīng)一手扣住寸關(guān),一手卡住肘窩,雙臂一旋,當(dāng)即做了個肉轉(zhuǎn)把,將他右臂卸了下來,接著如法炮制廢了那人左臂,再踢脫了膝蓋,朝會陰補了兩腳。

  那人痛不欲生,哀嚎道:“我們是凌霄宮郭長老門下,殺了我們你乾坤衛(wèi)也不得討生!”

  萬暮白一聽,此人死到臨頭還想拿乾坤衛(wèi)威脅他,頓時爆了肝火,右手一招,空語劍飛來。

  “暮白,不可殺他!”一切發(fā)生太快,萬暮白突然暴起,楚離沒有防備,如今不知所措,下意識地喊出來。

  萬暮白置若罔聞,一劍削開那人脖頸,留著頸椎掛在身體上,獻血噴涌而出,身上翠衣淋了一片暗紅。

  萬暮白陰著臉說道:“你若怕了,兀自離去?!?p>  楚離真想給他一巴掌,她本就浸身軍旅,見的血多了,哪有怕的道理?只是二人身份不俗,雙雙死在萬暮白手里定麻煩不斷的。雖說不至于打上門,可是以有的門派睚眥必報的作風(fēng),到時候凌霄宮下山來,殺盡州官,屠滅府衙,就算事后將其剿滅,此等損失又要到何時才能恢復(fù)?

  更別說眾門派同氣連枝,一起來誰受得了?

  楚離有千言萬語想跟萬暮白解釋其中道理,最終還是狠狠地嘆了一聲,抽出隨身的匕首,毀了為首那人的傷口。

  不是她想侮辱死尸,實在是因為萬暮白的劍為了配合功法又細又薄,極易被查出來。

  萬暮白從納戒里拿了套干爽衣服換上,二人知道舒城是待不下去了,早些離開為好?;赝骟A結(jié)了帳,楚離去雇好船家,萬暮白將余下的事情交代清楚,二人匆匆順江而下往江東去。

  一路上萬暮白沉默不語,獨自站在船頭發(fā)呆。楚離以為他依然對凌霄宮那兩人話中提到葉挽君和萬曉霜耿耿于懷,小心安慰著,卻沒有得到答復(fù)。

  兩人一直乘船到了九江郡,繞開各門派地盤,到了嶺南。自打舒城出來,萬暮白已經(jīng)有兩個月沒有說話了,最多時候就是一個人發(fā)呆,仿佛周圍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就連到別人的茶莊上也沒有以前那樣彬彬有禮,似成了木偶。

  萬暮白對杯中小舟沒有一點興趣,只抿了一小口便托辭離去。楚離生怕他出事,一同跟去。

  嶺南的天氣很是奇怪,陽光透過薄薄的云層,天地間卻籠著層層疊疊的雨紗,細膩的水珠被風(fēng)一吹就罩上臉頰。

  萬暮白在廊下呆立會兒,迎著有些燙人的陽光,走進了雨里。

  楚離撐著傘追了上去,萬暮白有氣無力地說道:“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吧?!?p>  楚離跟在他身后,傘檐把天空壓得很低,躲在傘下莫名覺得自己異常的渺小,被框在很小的范圍中,四周沒有別人,更覺孤寂。兩人之間隔著層層簾幕,楚離看向萬暮白如霧里看花。薄雨從肩膀浸濕到下擺,鮮艷的衣裳變成墨綠色,令她想起淋在萬暮白身上的血。

  漸漸的,楚離覺得視線愈發(fā)模糊了,不知不覺自己將傘柄搭在肩上,掀開傘檐,陽光穿過水珠,刺得她徹底睜不開眼了。

  “楚離,”萬暮白時隔多日主動跟她說話,“我可能……”

  楚離緊走兩步,給他撐好傘。他愿意開口,就說明心情轉(zhuǎn)好,之后一切都好說。

  “回去再說吧?!背x情不自禁地去拉他手,凍得扎人,沾水之后萬暮白手上的薄繭更加明顯了。

  萬暮白下意識地抽出手,深吸一口氣,仰頭無奈地嘆息,聲音低得像耳語一般:“我可能……要死了?!?p>  楚離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認(rèn)得,為什么就是聽不懂在說些什么?楚離驚愕地看著萬暮白那張淡漠的臉,愣了半晌,突然猛地把傘砸在地上,歇斯底里地踢開,抽出匕首指著萬暮白的胸口吼道:“萬暮白,你少給我裝蒜!別以為你一副清高的樣子就能隨便糊弄我!你以為你是誰啊,憑什么把我當(dāng)個蠢貨耍得團團轉(zhuǎn)?我在你眼里難道只是個棋子嗎?”

  萬暮白從沒有想到楚離竟有這么大的反應(yīng),也是一臉驚訝。

  “我本以為,你我相識也有兩年了,從索隙城,到崤關(guān),也算是有戰(zhàn)友之情?,F(xiàn)在看清了,莫說父帥一意孤行的親事,就連那一點點情誼,也不過是我自作多情而已!我從未入過你的眼,現(xiàn)如今還要聽你這莫名其妙的話,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好利用?”楚離憤怒地將匕首朝萬暮白扔去,從他耳邊劃過,從一開始算起,都是她在配合萬暮白,似乎一切都是他提出,然后楚離幫忙,從未有哪次是她提過什么要求。

  她就像萬暮白身邊可有可無的一個影子,只是他行事的一個由頭,不論萬暮白要做什么,有她在,只是令其名正言順罷了,如今他還要惺惺作態(tài)地說這莫名其妙的話,是要勾起她的同情嗎?惹事的是他萬暮白,為何讓她來承受這生離死別的心情?

  萬暮白心里亦是翻江倒海,他不知自己籌謀竟無意間傷到了楚離,他也承認(rèn),從一開始的確將她視作一個可以借助的契機,說是“借助”,實際上應(yīng)該就像楚離說的,只是將“利用”粉飾一番罷了。

  “是,這次出游,確實是借你的身份,有一個合適的理由?!比f暮白坦然承認(rèn)了,既然楚離已經(jīng)攤牌,若自己再隱瞞,與羞辱她無異,“我有自己的謀劃,不能在乾坤衛(wèi),不能用我自己的身份,我需要一個跟我有交集,并且合乎情理的人,將我從乾坤衛(wèi)中帶出來?!?p>  雨水填滿了楚離的眼眶,滑下來進了嘴角,一直聽說嶺南春雨甘甜勝過蜜糖,現(xiàn)在嘗起來苦澀得鎖嗓子。

  “你與我說過的話,有幾分真假?”楚離覺得在萬暮白面前,自己一文不值,卻又非常不甘心,回憶起與萬曉霜暢談兵法,又和葉挽君講演武技,如今想來似乎其中的只是一個陌生人,自己從來都是被排斥在外。

  萬暮白內(nèi)疚地低下頭,說道:“你是我見過的同齡女子中,最有魄力、謀略的,你會我不會的,是我學(xué)習(xí)的對象,我一直視你為友。你我皆為家中事務(wù),早早就承擔(dān)了許多,因為我是如此,所以希望你反過來能輕松些?!?p>  楚離并未因此心情好些,眼眶紅紅的,瞥著萬暮白,咬著牙說道:“萬暮白,我身在廟堂,你心系江湖,本來就不可能是一路人,你不信任我,我不恨你,可是你別忘了,我也是個人,并非鐵石心腸!我不希望你死,不想再聽到你說這種渾話!”

  說完,楚離似乎想通了,自嘲著笑了起來,是呀,萬暮白自七星門出來時便說了,他想過鯤鵬騰飛九天,游龍歸于四海的逍遙日子,而她楚離命里便是要在俗世打滾的,哪可能真正走到他心里去?

  楚離雙手無力地垂下,問道:“你還想去哪?走完了,快些回去?!?p>  “好?!比f暮白不禁為楚離的堅強動容,如此佳人,哪里應(yīng)該被什么狗屁婚約束縛著,放開手腳大干一場,定能成一番事業(yè)!

  “北上,去一趟水火衛(wèi),我去探望一下孟姐,然后就回去?!?p>  “行,今天就走?!?p>  兩人自此就很默契地沒有再交流,只是一前一后策馬朝水火衛(wèi)去。

  其實萬暮白還沒有說完整,若他在外,隨便惹出多大禍端來,都沒有性命之憂,若回到索隙城,那就必死無疑了。離家越近,越能聽見催命鬼的嚎叫。

  到安康城,進水火衛(wèi),兩人先去拜見了喬國老,接著萬暮白告知一聲,喬公茂便叫人將兩人帶到內(nèi)宅,安排了住處。

  聽聞萬暮白和楚離到來,喬公的兩個孫女興高采烈地來迎接,尤以小孫女喬霜熱情萬分。萬暮白看著那像個蘿卜似的瓷娃娃,便知道那是喬孟信中提及的妹妹了。

  喬孟已經(jīng)招了夫婿,曾是霸王莊的弟子,一對短戟大開大合,虎虎生風(fēng),萬暮白與之比試險勝一招。隨后又拿出個小盒遞給喬孟,解釋道:“我有個護衛(wèi),做的一個小東西,知道我此番順路,想讓姐姐幫他品鑒一二?!?p>  喬孟的機關(guān)術(shù)得喬公親傳,自然胸有成竹,打開盒子,里頭裝著個機關(guān)鎖。喬孟拿出來擺弄了兩下,手指似鳳舞龍飛,又從指尖伸出十根靈氣凝聚的絲線來把機關(guān)鎖纏住。

  手上忙活著,喬孟依然游刃有余,問道:“你說的那個護衛(wèi),是不是就是信里常提到的?來這兒也不提前說一聲,我還想讓你把那個好友帶來看看呢?!?p>  說起四親衛(wèi)中萬暮白與誰關(guān)系最好,肯定不是如今朝夕相處的楚離,而是少有見面卻通信不斷的喬孟,兩人直接以姐弟相稱。

  “他現(xiàn)在還在閉關(guān),這是我另一個護衛(wèi)做的,姐姐覺得如何?”

  機關(guān)鎖在絲線牽動下咔咔作響,喬孟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又露出笑容,說道:“這手藝確實不錯,一般人還真打不開。你們都到哪去玩兒了,跟我說說?!?p>  萬暮白笑意更深,小煩果然沒讓他失望,就連喬孟也有點為難,一邊看著喬孟手上的絲線翻飛,一邊說了兩人的行程。

  喬孟聽說兩人去了七星門還被款待,羨慕得無以復(fù)加,抱怨道:“你要去蜀地,為何不提前跟我說,我與你們會合也行??!都說七星門的天璇神機舉世無雙,一直想見見?!?p>  萬暮白自然不會說自己另有籌謀,只能推說貪慌忘了。

  喬孟突然兩手一抓,拽緊絲線,用力一擰,機關(guān)鎖應(yīng)聲打開,恨恨地抱怨著:“好你個萬暮白,就記得帶著自己媳婦兒游玩,倒把姐姐忘了?!?p>  萬暮白趕緊打著馬虎眼糊弄過去,在水火衛(wèi)住了一晚,次日便推說離家日久,父帥牽掛,早早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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