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汪大用,他回來了?”柳輕候放下手中的家伙什一路小跑到門房,MMP啊,房子太大就這點不好,迎個客累啊,跑到時頭上都出了一層汗。
汪大用端端正正坐在門房中端著一盞茶湯飲子小口輕呷,整個人的氣質(zhì)是越發(fā)穩(wěn)重了。
“這天兒是一天熱似一天了”柳輕候擦著汗走到汪大用身邊,親切聲道:“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硤石之后又去了一趟東都,到京也不過就這五六天的事兒。時令已交六月,你這又是一通疾走,能不熱?”汪大用笑著看了看柳輕候額頭剛擦完就又冒出來的汗珠,心里很受用,不過嘴上卻沒說什么。隨著柳輕候的導(dǎo)引往里面走去。
這一路上看著規(guī)整的華宅與來往間整體顏值頗高的小奚奴與新羅婢,汪大用少不得嘖嘖贊嘆。柳輕候盡管心中暗爽,臉上卻是橫了他一眼,“少來用迷湯灌我。你這天天住在皇宮里的人能瞧得上我這蝸居?”
“皇宮是好,但那是屬于大家、娘娘和各位貴人的,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你這蝸居再小也是屬于自己,再說這樣的宅子還叫蝸居,虧心不虧心”
柳輕候嘿嘿一笑,沖著汪大用擠了擠眼睛,“這還得感謝劉老夫人,要不然我哪兒買得起這地段這么大的宅子”
看到柳輕候沒個正形的樣子汪大用就笑,他天天在宮里謹小慎微的,還就是喜歡柳輕候這沒正經(jīng)的樣子,總感覺跟他熟了之后相處起來特別輕松,遂也就將一直端著的穩(wěn)重放下了。
“我知道,春風(fēng)閬苑三千客,明月大河第一樓的邀月樓嘛,聽說京中士林都傳遍了,嘖嘖,姚相公當(dāng)年罷相就是因為受累于親眷親族貪財好貨,如今看來倒是真攢下好大一副家當(dāng),要不怎么會有這么豪奢的手面”
柳輕候聞言笑笑,不過這里面的門道兒也沒法兒細說,譬如姚家與花果山涂氏有舊之事更是不能說,盡管這才是劉老夫人大手面的根本原因。
說說笑笑的就到了柳輕候的書房,兩人對坐下來后,汪大用才說到了今天真正的來意,“制科考試的消息確定了”
“真的?”柳輕候雙手猛然一拍,“好,最近正是手癢的厲害”
“就這三兩天的事情就該下詔了,不過你也別高興的太早,此次制科取的是有道科”
柳輕候剛拍完的雙手僵在了半空中,臉上的表情更是精彩至極,“有道科?”
這個科目他知道,畢竟盛唐邊塞詩派的旗幟詩人高適就是經(jīng)由張九皋舉薦后從這個科目上出身的。
這些都不是關(guān)鍵,關(guān)鍵的關(guān)鍵是開有道科那哥還怎么混?之前的準備都白費了?我勒個去啊,不說985、211、雙一流,咋混個黨校文憑也這么難?“怎么會這樣?”
“前些時,張燕公進過一次宮”汪大用嘆息了一聲,“其人雖已罷相,但大家對他還是很器重的,每有軍國大事常譴中使征詢他的建議,這次更是他主動進宮面圣……哎,大家畢竟還是顧念舊情的”
柳輕候真是心里煩的要死,聽見這話嘴上沒說什么,心里卻是嗤之以鼻。李三兒顧念舊情?顧念情誼的人會一天之內(nèi)連殺三個親兒子?
跟一個仍在勵精圖治要打造大文治、大武功的皇帝談情分,這不是搞笑嘛。李三郎現(xiàn)在為什么做出如此姿態(tài)善待張說,在他看來無非是因為宇文融而已。這個李三兒實在是把法術(shù)勢中的帝王術(shù)玩到了極致。
該死的平衡,該死的黨爭,該死的李三兒,你們隨便一動念,哥的一番嘔心瀝血就徹底廢了。這一刻郁悶無比的柳輕候既是對政治厭惡的要死,心底又隱隱生出些對厭惡的要死的政治的渴望。
或者說他渴望的不是政治所代表的權(quán)力,而是不甘于自己的人生如此弱如飛絮,只能隨風(fēng)起舞而毫無自主之力。
極度的郁悶沮喪中,柳輕候聲音都變得懶懶的,“陛下聽了張燕公的建議,但又不欲風(fēng)聲已久的制科沒個下文傷了天子威嚴,所以整出個明道科來糊弄人,真是好沒意思”
他這是大實話,結(jié)果卻引來汪大用的譏笑,“朝堂官場之上這樣的事情還少了?或者說這才是宦海之常態(tài),你連這個都看不明白,接受不了,還要科舉作甚?倒不如守著醉夢樓戲場做一個團團富家翁來的快活”
你以為哥不想嘛,但是看看王元寶吧,沒個官身就是有錢又能護持多久?
柳輕候心下這般想著,人卻已站起身向汪大用做了個長揖大禮,臉上也是一掃剛才的沮喪肅然的很,“多謝汪兄有以教我,有此諍友某之大幸也”
汪大用沒想到柳輕候會搞這么一出兒,起身還禮時臉上都紅了,這一聲“汪兄”與“諍友”就跟個烙鐵一樣把他猛然燙了一下。
雙方再次對坐下來時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了些變化,但誰都沒有說,汪大用甚至還刻意輕松著語調(diào)道:“壞消息說完了,還有個難辨好壞的消息”
“愿聞其詳”
“前些日子,賀季真左遷太子右庶子之后空出的禮部侍郎之職已有人補上了,是進士出身、集賢院學(xué)士,副知院事徐堅徐元固”
唐朝不像后世那樣科舉主考官是變動的,這一任你干下一任我干,它就是固定的,以前郎中負責(zé),由來因為科舉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就變成了侍郎。所以禮部侍郎其實就是明年二月禮部試的主考官。
制舉黃了之后明年二月的科舉就變的異常重要,主考官是重中之重,尤其對于吃過一次虧的柳輕候就更是如此。但先一聽進士出身心下就是一涼,及至聽到副知院事徐堅這幾個字更是徹底涼涼。
原因無它,因為集賢院事就是張說,其人雖已罷相,但這個官職可沒丟。徐堅就是他的副手,而他這個官職據(jù)可靠傳聞當(dāng)初就是張說舉薦的。
靠,走了一個賀知章,新來的禮部侍郎依舊是文學(xué)派大將,柳輕候真特么是徹底無語了。一臉苦笑道:“十足十的壞消息啊,這還難辨好壞?”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當(dāng)日賀季真停職待勘后禮部侍郎之職爭的是激烈異常,最終才啟用徐元固,他是曾任職過秘書監(jiān)的老臣,資序深的誰也沒話說。但其最終任命中卻加了一句‘勿誤國史修撰事’,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咦!柳輕候從椅子上起身開始繞室踱步,心中更是思忖不停。
徐堅徐元固是唐代著名的治史大家,一生功業(yè)都在著書立說上,所以他任職集賢院是極合適的。但禮部是個辦事衙門,侍郎作為佐貳之臣更是事務(wù)繁雜,既然轉(zhuǎn)到這里任職哪里還有時間寫書修史,更別說“勿誤”了。
這句話的潛臺詞是……難倒徐堅只是前些日子爭的太厲害之下的過度人選?明年科考的主考官也不是他?
心思轉(zhuǎn)到這里,柳輕候停住步子去看汪大用,恰與他四目對視。
汪大用微微點了點頭,“張公公也是這般想的,我回來的第二日曾聽公公言及當(dāng)日惠妃娘娘曾笑言徐元固就是個書呆子,賀季真都辦不好的事情只怕他也難,大家雖然只是笑笑什么都沒說,但目光卻是盯著旁邊已經(jīng)批閱過的一本奏章上,且停留的時間甚是不短”
柳輕候上前一步,“誰的奏章?”
“裴冀州”
柳輕候心里咯嘣亂跳,時人好以官職稱人,譬如岑嘉州就是曾任嘉州刺史的岑參,那裴冀州就只能是如今正任冀州刺史的裴耀卿。
因是太驚喜,柳輕候反而有些不敢信,“就憑一個眼神,怕是有些兒戲了吧?”
汪大用聞言笑了笑,而后甚至還起身打開門看了看之后才又重新關(guān)上門低聲道:
“內(nèi)宮之中地位與張公公相若者不下十人,但若論揣測上意之精妙,除高力士公公外便鮮有能勝于張公公者。也罷,是與不是再等幾月便自然揭曉,若所料不差,待渭水秋風(fēng)起時,裴冀州就該應(yīng)召進京了”
柳輕候哪里是不相信汪大用及張道斌?只不過是期盼太切以至于患得患失罷了。
汪大用一如以前,事情說完便即起身告辭,并反復(fù)叮囑柳輕候要開始用心備考了,制考既已沒法兒考,希望就在明年二月中旬的科考,距今不過八個月,時間已然不多了。
柳輕候一邊點頭答應(yīng)一邊送汪大用出府。
府門前兩人行將分別時,柳輕候看著汪大用語帶感激,“謝過汪兄,也就老兄代我致謝張公公,高情厚誼實是無以為報啊”
“張公公要你報什么,且等明年金榜題名之后好生侍奉壽王殿下便是。對了,你最近因何得罪了韓元壽?”
“韓元壽,此人是誰???”
“工部主司員外郎,他最近對你頗多譏嘲,說你不懂裝懂要弄什么園林,就等著你弄完之后他要廣邀賓客來共同欣賞,看看無花僧的手段”
一聽這個柳輕候明白了,這韓元壽當(dāng)就是之前被攆走的那個大匠師韓元康的兄長。遂就將事情說了。
“園林營造小道之事,不值當(dāng)分神計較,你現(xiàn)在的心思當(dāng)用在備考上才是,莫與他們置氣”汪大用又勸了幾句后正式辭去,柳輕候看著他的背影心情復(fù)雜。
壽王的事情這已經(jīng)是說第二遍了,張道斌還真看得起自己,也真是執(zhí)著。這事兒要怎么弄才好?
想來想去沒個頭緒,索性先放一邊吧,這是科考中第之后才該有的煩惱,現(xiàn)在想未免太奢侈。
西園造景計劃的設(shè)計基本已經(jīng)完成,柳輕候又用了兩天的時間加以完善,而后便是交予那些不出名的匠師帶著人開始干活兒。他只需每天早晨去一趟布置當(dāng)天的任務(wù)即可。
醉夢樓戲場已入正軌,西園也已開工,漏春寺無色干勁喧天,沒了煩心事的柳輕候索性跟上次科考前一樣開始閉關(guān),雜事俱都交給烏七和朱大可,自己則是埋頭讀書并寫詩做賦,了不起也只是去西園轉(zhuǎn)轉(zhuǎn)。
再度重溫高三狗的生活固然是苦逼,但因為夠充實其實時間過的極快,不知不覺間夏去秋來,秋去冬來,荏苒冬春謝,寒暑忽流易,近八個月的時間匆匆過去,開元十五年二月的科考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