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此次花魁大賽第二輪比賽中最搞笑也最歡樂的一幕就此上演,拍巴掌,大家都按照一個節(jié)奏拍巴掌,就這一個簡單的動作使得單純的觀眾也變成了參與者,喝彩成了臺上臺下互動的游戲,每一個人都能參與進來,氣氛已沒有剛才的熱烈,卻更多了笑嘻嘻的歡樂。
只是苦了九娘啊,她變成了關(guān)注的焦點,臺上臺下互動的核心。這一幕也讓觀摩區(qū)的其他參賽者們既羨慕的發(fā)狂又瞠目結(jié)舌,原來致謝喝彩還能這么玩兒?
人潮歡樂的互動持續(xù)了好一會兒,柳輕候見九娘還在傻傻的致謝,然后引來下面合著節(jié)奏的鼓掌,然后又致謝……終究是看不下去了,這傻丫頭啊,心眼兒怎么這么實在,這弄下去什么時候是個結(jié)束?
還有賽會工作人員也是,怎么就不知道出來控場呢?或許他們根本就是樂見這樣的場面,年年舉辦花魁大賽不就是為了擴大影響,招徠客人嘛,既然大家玩兒的都高興,那就玩兒唄。
等不來工作人員,柳輕候只能自己上了,走到舞臺中央跟九娘一起謝了一禮后,拎過琵琶把小丫頭領(lǐng)了下去。
最后一遍送兩人下舞臺的彩聲份外響亮,跟彩聲一起響起的還有無數(shù)笑聲,這個很玩法很好,很歡樂,大家都表示很開心,與此同時也就更深刻的記住了那個眉目如畫的嫩黃裙少女。
九娘剛下舞臺就張牙舞爪的沖柳輕候又擰又打,不知在眼眶里轉(zhuǎn)了多久的水珠子也終于滴了下來,也不知是惱的還是羞的。
柳輕候知道剛才那番經(jīng)歷對小丫頭而言受沖擊太大,她現(xiàn)在有著明顯的暈舞臺的癥狀,所以也不躲,笑嘻嘻的任她發(fā)泄,反正又不真疼。
等九娘情緒平復(fù)下來后,柳輕候又親自把她送到了觀摩區(qū),沿途其他那些歌兒舞女們眼中熾烈的羨慕把小丫頭剛剛恢復(fù)正常的臉色又給弄紅了。
蕭大娘子一看到九娘回來,二話不說上前就把小丫頭狠狠按在了自己懷里,眼圈兒激動的發(fā)紅。
柳輕候把人送回來之后轉(zhuǎn)身就出了觀摩區(qū)往王昌齡、王縉那里趕。
王昌齡、王縉還站在上臺前三人說話的地方,見他過來,王縉擺了擺手示意他先不要說話。
柳輕候看王昌齡向著舞臺引頸而望的樣子,心中一動,“常建?”
王縉點點頭,“今天還安排還真是巧”
巧嗎?
柳輕候沒再說話,稍稍站在王縉身后去看舞臺上正在奮筆疾書的常建。
未來以一首《題破山寺后禪院》名垂詩史的常建年紀與王昌齡差不多,都是二十多歲。同樣是中等身量,但因人瘦,看著就比王昌齡顯高,身穿一襲質(zhì)料普通的士子襕衫,當其放下筆抬起頭時,可見面容整秀,眉眼間有著極明顯的孤高耿介之氣。
這人往那兒一站,衣裳一穿,就是標準的詩客模板哪!
常建寫完詩之后,有工作人員跟剛才一樣上前宣題,抽中的題目是五律、贈別、限“吟”韻。
王縉聽完看了看柳輕候,“本朝自初唐起每每送別輒好賦詩以贈,久之已成風(fēng)尚。凡我輩讀書人寫的最多的便是這贈別詩了,幾乎張口可來。吟亦是詩之常韻,常建抽中的這道題可比你那個來的更簡單”
柳輕候笑笑,“都是搏運氣的事兒,誰說的準?”
這時旁邊王昌齡突然插話進來,“夏卿此言也不盡然,就是因為贈別詩寫得太多,所以想要出彩就變得極難。且看本朝定鼎至今,除了王勃王子安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川》外,又有幾首能膾炙人口的贈別詩?”
“這倒也是一理,怎么,少伯兄與常建有舊?”
王昌齡聞言一笑,“舊情是沒有的,我也是此番來京后才與之相識,說不上深交情,卻喜他是個耿介的真君子”
原來如此。柳輕候與王縉相視一笑,兩人都不再說話,靜等舞臺開唱。
片刻之后舞臺上出現(xiàn)了一個年紀在十六七,同樣懷抱琵琶的女子,這女子方一露面,王昌齡即贊了一聲,“清揚婉兮,好個美人”,聞此一贊,就連柳輕候身邊的王縉都隨之點了點頭,顯然很是認可這贊語。
“清揚婉兮”語出《詩經(jīng)》十五國風(fēng)中的《野有蔓草》篇,清是形容女子的目之美,揚則是形容眉之美。
柳輕候再度抬頭細看,舞臺上女子果然是眉飛目秀,清麗如古畫仕女,其人眉目如此,偏偏身形卻一點都不瘦,身量高且飽滿,正合唐人審美習(xí)好。
柳輕候撇撇嘴,也沒見比小丫頭九娘漂亮到哪兒去嘛,哼,兩個老色鬼。
琵琶輕撥,正式開唱,至此柳輕候也不得不承認此女或許并不比九娘漂亮,但無論是琵琶技藝還是歌唱技藝卻都實打?qū)嵉母鼊僖换I,由不得他心里酸酸的想,哼,大著兩三歲呢。
等歌聲一出,柳輕候也就不再留意女子,低下頭凝神細聽歌詞。詩為五律八句:
賢達不相識,偶然交已深。宿帆謁郡佐,帳別依禪林。
湘水流入海,楚云千里心。望君杉松夜,山月清猿吟。
“咦,這詩倒是與一般的贈別略有不同”
王縉側(cè)過身來,“是留別,此詩如何?”
柳輕候略一沉吟,“以我拙見,此詩可謂得一‘清’字,詩風(fēng)清淡,語言清麗”
王縉好好將柳輕候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正在柳輕候莫名所以的時候才開口道:“你便不學(xué)作詩,這品鑒一道也盡可學(xué)得”
兩人正自說著,王昌齡稍稍嘆了口氣,“詩固然是不錯,但相較于常建的詩藝卻只是中平而已,可惜了!此女雖歌藝雙絕,無奈所唱歌詩終究是遜色于你的‘相見時難別亦難’。主評判既為詩家,結(jié)果也就不問可知,你醉夢樓再占魁首當是意料中事”
柳輕候聞言嘻嘻一笑,搖手道:“‘相見時難別亦難’這詩雖是從我手里寫出來,但作者可不是我,兩位萬勿誤會”
王昌齡、王縉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王昌齡雙目炯炯的盯著柳輕候,“你是剽竊他人之作?”
王縉亦是臉色凝重的搶過話頭兒,“無花,慎言!此詩絕佳,又是在這樣的場合唱出,旬日之內(nèi)必定哄傳長安,一載之內(nèi)就當遍傳天下士林,剽竊二字一旦坐實,就是身敗名裂,此生休想再有翻身余地”
柳輕候淡然一笑,“少伯、夏卿兩位先生勿急。此事說來話長,其中又頗有神異處,這里實不是說話的地方,且到我那暫居之地為兩位細細分說如何?”
“走”王昌齡說走就要走,正好這時常建從舞臺上下來,他又上前一把抓住常建,催促柳輕候趕緊走。
真是個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急性子啊!柳輕候無奈,匆匆往觀摩區(qū)跟蕭大娘子說了一聲后領(lǐng)著三人回到了醉夢樓后花園。
進到柳輕候的房間,也不容搞什么奉茶,王昌齡剛剛坐下就已迭聲催促。
唐朝的詩,詩的唐朝。唐人對詩的虔誠從三人此刻的表情就已顯露無疑,柳輕候見他們急成這個樣子,也就不再耽擱,“關(guān)于這首詩的來歷還得從三天前夜里說起……”
隨后柳輕候便繪聲繪色的給王昌齡、王縉和常建講了一個神奇夜夢的故事。那天白天王縉、楊達來訪,聽說崔顥的事情后當夜他便因為擔憂而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
夜中也不知翻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就見一清雅如仙的男子跨月而來,自言其姓李,名商隱,字義山,祖籍懷州河內(nèi),生于鄭州滎陽。男子竟是知道他正在學(xué)詩,遂與其暢言詩事,此前所說‘桐花萬里丹山路,雛鳳清于老鳳聲’就是從他話中聽得。
那男子容貌風(fēng)儀無不絕佳,兼且言辭可采,妙論迭出,與之相對如沐春風(fēng),渾然不覺時間之流逝。直至外間偶有雞鳴之聲傳來,男子乃起身辭去,并留下一詩相贈,其詩正是這首“相見時難別亦難”
“事情經(jīng)過就是如此,‘相見時難別亦難’實為這位李義山所作”
水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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