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狄穿戴整齊地出了自己的寢房,他只想暫時地離開這個滿是陰謀的四方囚牢,順便看一看,那炊煙裊裊到底彌漫成了什么模樣。
“青陽王不用完早膳再出門走訪嗎?”迎面而來的是雁狄此刻最不希望見到的金繁,他看著他那張黃疸病態(tài)般的孩童樣的矛盾重重的笑臉,他突然想知道,如果自己一拳打爆這樣一個虛偽地充滿了邪氣的球,那黃色皮囊里迸濺出的會是多奇異顏色的漿液。
“出門自然會買。”雁狄只能草草撂下這樣一句話,他不知道自己再耽擱下去會將眼前的這個人如何碎尸萬段。他現(xiàn)在該去了解的,應(yīng)該是院外大街上的情景。
現(xiàn)在正是大街上繁華的時辰,各種吃食的香味遮蓋了原本應(yīng)該有的泥土被水泡得酸臭的味道。金繁還是說話算話了,澇情這樣嚴重的時候,還能保證街上這樣多商販能售賣制作百姓所需要的面食米粥,定是及時開倉放糧的結(jié)果。
而聚集最多人,口舌最嘈雜的地方,永遠是貼著官府公示的地方。那是作為百姓來說,最能接近遠在西北皇都的地方。一個殷紅的印章,一句話里的某個關(guān)鍵字,都可以撥動著任何一個地方所有人的神經(jīng)。
因為,那張簡單的黃榜上做的每一個決定,都關(guān)系著這個國家每個人的命運。很多時候,人命總是人命給的。
雁狄不用走近細看,便知道今日貼著的新公告,一定是他讓金繁畫押的那張,退稅還糧的喜告。
“你們都知道嗎?這等好事都是那位新來的王爺帶來的!”
“是嗎?那王爺應(yīng)該年紀還不大吧,卻有這樣的實政!真賢明啊!”
“我不識字,你們給翻譯翻譯,是什么賢明好事兒呀?”
“誒,我來翻我來翻,這日后啊咱們不僅不用交以往那么多重稅,每月還有補貼拿了!你說好不好?”
“這敢情好!真是大好事兒?。 ?p> “誒不過你們聽說了嗎?這位王爺可是個風韻之人啊,一晚上......得千人伺候呢,哈哈?!?p> 雁狄站在人群的后面,耳朵里有各種不同的聲音,中年婦女的尖細聲,粗鄙老漢的煙嗓聲音,還有犯了風熱的鼻音重重。談?wù)摰亩际撬麤Q定的事情,比起昨晚發(fā)生的事情,好像仁政更深得人心。畢竟,再怎樣風流都是青陽王自己的事,而他帶來的好處,卻更有宜。
雁狄正想轉(zhuǎn)身離開,一只有力的手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胳膊。這是位未出閣的女子,大白天的臉上蒙了輕紗,看不出她的神色。“跟我來?!?p> 女子松開了手,雁狄看見她的胸前被潑滿了湯汁,皺皺地貼著身體,他草跟著她向一處深巷走去。
“你被人追殺了嗎?”雁狄盯著她的背影,自行停住了腳步。
“公子好眼力?!鼻嘁屡忧辶恋穆曇繇懥似饋恚S即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雁狄。
“大白天蒙面,衣服被湯汁潑滿卻滿是用手揉搓后的褶皺,說明,你是想借有顏色湯汁把自己身上的污垢洗去。而容易洗去的不是泥土,實則是血跡?!毖愕依潇o的分析道。
“公子你記得我嗎?”
女郎將頭上的輕紗一把掀起,露出來的臉極其的驚艷,而最叫雁狄心顫的,是那抹眼瞼上的玫紅。
“是你?!毖愕以酒届o的臉色突然變得面露厭惡起來,誰愿意再見到一個使自己落入風流傳言里的棋子呢?他立馬就邁腿離開,他不想和她有什么瓜葛纏繞。
“公子對不起!請您救救我!”青衣女子咚地一聲就直接跪在了地上,她那清亮的聲音中透著一股令人難忘的剛烈與懇求之意,在雁狄轉(zhuǎn)過身來的瞬間,她立刻起身再一次抓住了雁狄的胳膊。
“你要我?guī)湍愣氵^追殺?是......太子要殺你滅口?”雁狄低頭看著這個和木秋萌差不多個子的女子,沒有辦法,他還無法對這樣的人作勢不理。
“其他兩個和我一起的人都已經(jīng)死無對證了,我受了重傷,現(xiàn)在暫時武功運用不出。如果殿下肯收留我,我一定會效忠于您?!?p> “你很聰明,知道只有留在我身邊,太子的人才找不到你,因為沒有人會料到,你還會留在我身邊。你,說話要算數(shù)?!?p> “一定。”
“你能自己進金繁家嗎?我一個人出來的,不好將你帶回房去。
“這個青陽王請放心,翻墻的力氣我還是有的?!?p> “那就好?!?p> “我叫符蕪?!?p> “雁狄。”
就和雁狄認識了符蕪一樣,木秋萌也認識了雪茶。木秋萌很喜歡雪茶的名字,她知道中藥里有一位珍貴的藥材,就叫雪茶。形如白菊花瓣,潔白如雪,又能清熱生津,醒腦安神。這樣生長在玉龍雪山之上的仙草,現(xiàn)在在她的身邊陪伴著她了。多好啊,木秋萌從來沒有同性的朋友。
以前和谷冬相處開心歸開心,但是他畢竟不是女子,有些事情木秋萌實在無法和他說,她總是在想,如果有個知她懂她的女孩子和她成為朋友該有多好啊。但礙于她的身份,在人界認識的人寥寥無幾,倒是現(xiàn)在來了御藥房,才讓她真真正正開始和人打起了交道。
她現(xiàn)在過的,才是人的生活。
“阿萌,有個公公送來了一份禮物,說是拜人所托給你的??炜纯窗桑 毖┎栊χ痤侀_地用手托著一盤用暗黃貢緞包裹著的物件進了房門。她看木秋萌不說話的時候總是愁眉不展的,也許收到了禮物,會變得開心一些吧?
果然,木秋萌聽了連忙放下手里的桿秤,跑去接過盤子,她多么希望是雁狄送她的禮物啊,不,不需要禮物,她要的只是一個解釋。一個澄清的舉動,就可以。
“是誰送的呀?”雪茶好奇地看著盤子里用雕花琉璃瓶盛放著的白色粘稠液體,和整齊疊放好的山棗糕,不禁流露出羨慕的目光。
木秋萌舉起了那個十分有分量的琉璃瓶,打開木塞后便散發(fā)出了沁人心脾的花香。她和雁狄一起在夢中去過的脂粉店中,她見過類似于這樣的護膚漿液。其實她十分需要這樣的漿液,和人比起來,她一天所需要的水要多得多,而容她喝水的機會卻不多,這種漿液既補水,又能夠保濕,使人的皮膚能夠一直處于一種水分充盈的狀態(tài)。是雁狄嗎?
不,還有那碟山棗糕。木秋萌盯著那暗紅色的糕點,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