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哪,霧在動!”布杰突然喊起來,霧真的在動!乳汁樣濃稠的蒼白氣團從樹林中向這邊逼迫過來,沿途不斷吞沒或倒或立的大樹。很快的,整座樹林消失了,濃霧移動到樹林邊界便不再前進,砌起一堵厚實的霧墻,同河中的濃霧連成一體,霧墻往上延伸,又與空中的積雨云連成一體。僅僅片刻功夫,天色黯淡了許多,如暴雨將至,那團厚重欲墜的積雨云濃黑如墨,從天空下壓,仿佛一朵巨大的黑傘撐開在周遭蒼白的霧墻,和底下村中與濃霧同色的密匝的石屋之上。這形象令我又一次想到了那朵陰世之花——生長于白骨縫隙吸取死人血肉的毒蘑菇。
陳新面如土色,三哥和布杰也慌了神,不知吉兇,周遭皆是濃霧,唯獨村中霧氣淡薄,并且一如既往的寧靜,只偶爾傳出人聲。陳新說:“怎么辦?回村長家?請村長幫我們找條船?”三哥說:“你還做夢,怕就是村長指使人偷我的船噻!村長不讓我們走!”陳新害怕了:“他干嗎要這樣,我們又沒招惹他,我們又,又沒有錢……”三哥希奇的說:“你當他要謀你的錢財?哪里的話,他是要……”三哥吞了口唾沫,“你們來得不巧,趕上我們鎮(zhèn)山村鬧鬼,而且是四百年一遇的鬼!這個村長,還有村里的人,怕是,都被鬼上身了咧……”陳新更害怕了:“被鬼上身……不會有這種事吧,不會有這種事吧?!彼粗孓保智笾目粗?。
我當然不相信什么鬼神,但水陸隔絕,我們無法離開鎮(zhèn)山村上寨卻是鐵打的事實。沒有船渡河,冒險涉足霧鎖路斷的樹林無疑更是不智之舉,何況那濃厚異常的霧氣天曉得有沒有毒害。當然沒有被鬼上身這回事,可溫泉的蠱惑力著實不淺,這一村人自村長以下看來找不出一個正常的了,他們在白天也在夢游,他們藏起所有的船只,兩個月不離村一步,過上與世隔絕的古代生活,此刻又偷了三哥的船不許我們離開,他們究竟想……昨夜墳山上扮成神兵的村民被焰火照耀得形似鬼魅的臉浮現(xiàn)了,村長陰沉的面容和嗓音浮現(xiàn)了:“李老師,你很行噻……”
我望著水面上的、和村子里的濃霧,憑記憶該是下寨那座中有刀疤似的一條深隙的山坳、和對面半邊山的位置,均是一片茫茫?;蛘?,船并不是村民們偷的,是昨夜那場大風刮斷纜繩把船吹跑了,那些霧氣、還有蘑菇云,看來是出自溫泉的蒸發(fā)了,兩個月來,它們晝伏夜出由地下上升至空中,醞釀成這一團可觀的蘑菇雨云,又在昨夜厲害的噴發(fā)中醞釀成周遭的濃霧,團團實實的包圍了鎮(zhèn)山村。這一場氣象的災害,著實罕見,或者真的是四百年一遇呢……
不論是人,還是天,總之一件事,我們被包圍在這中古時代的孤島上,一時半刻出不去、走不成了。不論從下寨搭旅行團的車、還是從石板哨向火車站搭火車的計劃,都成為了泡影呢……
“我們走不成了?!蔽艺f。
“是呀,走不成了?!笔孓闭f,我們平靜的互望了一眼,第一夜的風波已教給我們需要時時面對新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