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施主,小僧還需在這洛城停留一段時日,到時長安見?!?p> “呵,也許我不去長安也說不定?!毙炝疾凰贿@禿驢揭露了心思,明明只是個蠢和尚。
普惠卻是不理,生怕他忘記似的重復一遍:“長安見?!?p> “到底也不是你想去罷?!毙炝嫉皖^瞧了瞧他腰上的葫蘆,黝黑葫蘆不易察覺的動了動,古怪的笑笑,轉(zhuǎn)身走出亭間,普惠目光幽深,雙手合十道:“那,徐施主呢?”
“我?”徐良停步,抬頭瞧著前方不見邊際的天地,有時不知邊際,也就不知方向,是以無垠大漠才能吞人骨頭,他笑了笑道:“無關(guān)想不想,自下山后便不知要干個啥,如今也糊涂,是以先將眼前事處理干凈才能留出腦子想其他事情,到時殺人放火你可別攔著我?!?p> “你真要做出這等事,到時小僧可不顧忌欠了你幾兩銀子。”
徐良輕松的神色一僵,面色冷硬道:“你這禿驢就想著宰了債主賴了這門帳吧!沒門兒!“而后一腳跨出亭子:”走啦!”
說走便當真走了,毫不含糊,直至徐良消失在視線中,普惠收回目光,默然嘆息一聲。
“傻和尚,那道士當真會去行那等殺人放火的事嗎?”
“如果只是徐施主的話,自然不會?!逼栈菔终茡嵘涎g葫蘆,冰冷觸感似乎直達心間,連帶著語氣都帶著絲絲冷意:“但,就怕他不是徐施主?!?p> “嗯?”嗓音清脆,帶著幾分少女的嬌憨。
普惠閉目,不發(fā)一言。
...
大唐攜兩都,陪都東都洛陽,西都長安,兩都間交通至繁,車馬行商于兩都驛道間絡(luò)繹不絕,哪怕災荒困頓年間,其繁榮也未見衰減。
暮陽染紅天際,徐良睜開睡眼,從躺了一天的草料車上坐起身來,伸展腰骨。
身下參差不齊的干草料讓他睡不安穩(wěn),此時倒是有些可惜那丟給乞丐的枕頭,無意間瞥見一角的兩個粗布麻袋,不由一愣,記得上車時還不曾看見,抬腳踢了踢,頗為松軟,拎起袋子正要喜滋滋的墊到身下做枕頭。
“哎哎!客官使不得!使不得啊!”
趕車的馬夫連忙放下皮鞭阻止,探手接過麻袋,仔細瞧瞧有無破損才重新放回去,徐良不解:“你難道藏著甚見不得人的東西不成?!?p> 馬夫往左右小心張望,其實哪有人會注意這輛簡陋馬車,行人注意力正被前方一輛用紅木和絲綢裝點精致的華蓋馬車吸引,他扭頭輕聲道:“也不是甚見不得人的,就是一些黑豆和麩皮,喂馬的物件兒,加到碾磨的細草料里,那就是喂戰(zhàn)馬的精飼!驛站住著的華服公子就愛用這個喂養(yǎng)愛馬?!?p> “哦?”徐良有些意外的看了看憨笑的馬夫,倒是沒想到他一臉厚實像,肚子里卻另有一番生意經(jīng),當真小瞧不得。
抽出一根草料叼在嘴邊嚼咬,徐良微瞇起眼,看清遠處一群冒著炊煙的茅草屋,依稀可見十余輛停駐的馬車,道:“那就是胡郭村吧?!?p> 馬夫點點頭,也瞧見了那些馬車,嘆道:“原以為這條道避開甘水驛,三泉驛等九處驛站能通暢方便些,客官,估摸著我們今晚得露宿在外咯?!?p> 從東都洛陽出行之初可分兩道,兩道交匯處便是嘉祥驛,一條為平坦驛道,雖曲折些,但勝在寬廣,行商眾多,沿路酒鋪飯館無數(shù),另一條便是這煙塵土路,雖路途較短,但一路上卻無一座驛站可供歇息。
徐良倒是不介意,入胡郭村后,馬夫?qū)け榇逯校斦嬉褵o借宿之地,家有剩余床鋪的早已被先行的行商占據(jù),便用幾錢碎銀租來兩床被褥,馬車停到村口空曠處打算就此湊合一夜。
在天邊最后一線余暉消失前,一名青衫打扮的家從提著個精致食盒過來,和馬夫交談幾句,馬夫伸手指了指徐良,青衫家從從食盒中拿出兩張烤制焦黃的胡餅遞給馬夫,便前往下一輛馬車。
馬夫回到馬車前,遞給徐良一張胡餅,徐良伸手接過笑道:“你倒是沒忘了我這客官,這又是那位富商發(fā)善心了?”
“客官,你還真言對了?!瘪R夫用牙扯下一塊胡餅道:“宋清客官可曉得。”
“那名大藥商?”徐良朝村中看一眼,但哪里能看見,身為一名藥商能讓徐良這等人都有所耳聞,自然有他過人之處。
“哪里呀,馬車是那位富商膝下之女,聽聞一直被禁足深閨,近幾年才得以踏出家門?!?p> 徐良也沒興致探查太多,嚼完手上的胡餅,便和著散發(fā)絲絲霉味的薄被褥閉上眼簾,但直到半夜也無法入眠,睜著眼睛盯著漆黑夜空發(fā)愣,后悔白日里休息太長時間。
天,漸漸涼了。
夜空中僅剩的一點皓白月光也悄然隱匿起來,村中圍著的幾顆綠樹也在夜色中失了顏色,白日里頭的萬物色彩延續(xù)不到晚上。
夜晚,還是屬于夜晚的。
周圍吵鬧的蟲鳴聲也逐漸消失,想必也是入眠去了。
徐良眼簾漸沉,腦袋昏昏沉沉,似在催促他進入夢鄉(xiāng)。
在眼簾即將合上時,他唇角勾出一抹詭異的笑容,笑容肆意張狂,恍若...深鎖在淵的困獸,即將出籠。
“??!”徐良臉色猙獰的嘶吼一聲,猛然坐起身來,唇角笑容收斂,雙唇微微發(fā)顫。
他在害怕
他也在恐懼
后背冒出的冷汗在經(jīng)過冷風吹拂后,渾身透著一股涼意,隨之的他昏沉的腦袋也瞬間恢復清醒,徐良大口喘息幾聲,心里有種劫后余生的慶幸。
撫上身下褡褳,感受其中幾個瓷瓶的冰冷觸感,卻是心下一緩,原先以為還沒到使用的時候,看來是他估計錯了。
同時目光冷峻的掃向來路方向,病癥還有個前因后果,哪會有莫名發(fā)作的道理,現(xiàn)在,有些太冷了,冷的異常。
按理說這般冷的天氣,哪里還會有人安心入眠,可前邊馬夫卻酣睡正熟,還無意識的發(fā)出一兩聲夢囈。
徐良臉色凝重,凝視前方。
在前方黑暗小道上,幾點橘黃色的燈光若隱若現(xiàn),從隱約可見到逐漸清晰,毫不顯得突兀。
片刻后,他才終于得以窺其全貌。
當先一人身背巨鼓,鼓身巨大,幾乎遮蓋它的身影,又極為沉重,壓的它直不起身。
頭顱甚至低于膝蓋,呈現(xiàn)出一個常人根本無法達到的奇詭曲折度,皮膚鐵青,面容呆滯,喘息一聲,一口白汽吐出,周圍又冷上了幾分。
后面敲鼓之人神色呆滯的舉起木槌,一下又一下,僵硬木然的敲擊著,鼓聲單調(diào)乏味,但偏偏又讓徐良徒增了困意,晃了晃腦袋才甩掉困意。
最后是一輛馬車,前駕四匹戰(zhàn)馬通體青碧,銘刻無數(shù)銘文,透著金屬獨有的光澤,竟不是活物!
車輿內(nèi)除一把撐起的青銅巨傘外,再無遮攔,車輿上站立一位朝服打扮之人,手持一本書文,直到鼓聲到達近前,徐良也未能看清那人全貌。
“他”目光居高臨下掃向徐良,讓他通體徹寒,不由打了個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