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閂被放下,腐朽的木板門咯吱一聲被打開了,面前的女人,她眼神撞見我的那一刻,遲疑了一下,我也恍惚了片刻。
這個人是,來秋!樸素的衣著,依然消瘦的身體,時間唯一留給她的,只有泛黃的肌膚,為她所經歷的所有不幸作證。當初帶走她的人,難道就是村長剛提起的抬手即打的陳六。世界真的好小,轉了好幾圈,她成了駱昔基金會資助的單親媽媽。
“您好,南,姐?!毙£懖恢撊绾畏Q呼她,“我給您介紹一下,我是江城電視臺的記者,我姓陸,這二位是駱昔基金會的人,黎女士和蔣秘書?!?p> 來秋的眼神中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那些年的跋扈也消失了,她只是微微點著頭,然后又把頭埋下去,一邊的孩子已經這么大了,當年我還抱過他,只是他的眼神也不似正常人,他遲緩地看著眾人,膽戰(zhàn)心驚地躲在媽媽懷里。這對母子沒有自信面對我們,更沒有勇氣面對鏡頭。
“陸記者!”
“怎么?黎姐!”
“先讓我和她聊聊吧!”
“好啊,我們先調試一下機器?!?p> “來來來,記者同志們,基金會領導們,喝水啦!”村長大爺從來秋屋里找出雜七雜八不對稱的一些茶具。
我走近來秋,這個小村子雖然不富裕,但是沿路走來,我也看到不少人翻蓋了房屋,至少像來秋這樣的土坯房,這個村里應該是不多吧。
“來秋?!蔽以敢夥畔轮暗氖欠嵌髟?,此刻只以母親的身份來和她對話。
來秋止不住眼底的淚水,這個場面再次讓我說不出什么。
“黎姐!”她抱著孩子哭了起來。
其他人都愣住了,我示意他們先不要靠過來。我拉起
她的手:“來秋,為了孩子,挺下去!”
我向院子里唯一的一間房屋看去,門窗上連塊玻璃都沒有,紙糊的地方也破了洞,我不禁起身走近它,難以想象來秋和孩子是怎么在這里生活的,里面除了一張床和一個破木桌,什么都沒有,地磚參差不齊,被我的鞋底捻著帶出沉悶的聲音……屋里面黑漆漆的,墻上斑駁著露出磚塊,真的是,家徒四壁……
“黎姐!”我這才發(fā)現來秋跟在我的身后,“讓你見笑了?!?p> “哪里?這種條件,你一個人帶著孩子,太不容易了!可是你有學歷,陳六走后,你為什么不回南城找份工作?”
來秋又落下眼淚:“這個孩子,被陳六打壞了,他出不去的,我也出不去的!”
我此刻能體會到一位母親發(fā)自心底的痛惜,我蹲下身子,試圖去接近一下這個孩子,但是,他膽小地緊緊縮回到來秋身邊。
“黎姐!”小陸示意我他們已經準備就緒。
我起身拍了拍來秋的肩膀,說:“等我一下!”
回到小院里,我對小陸說:“陸記者,這對母子的情況沒有比村長更清楚的了,你也看到了,受助人他們不太適合面對鏡頭,基金會不是為了讓他們來做廣告而回訪的,不如就讓村長帶她來講述吧。”
“黎姐,您不知道,我們做節(jié)目是有我們的流程的,不是我們做記者的說改就能改的,您放心!我們肯定會考慮到基金會的長遠發(fā)展!”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知道你們做節(jié)目有你們的規(guī)則,你們一定要做到極致。但是電臺做節(jié)目終是要放給觀眾的。如果我在電視機前,單純看到這樣一個院子和土屋,已經很可憐他們了,基金會的目的只是想幫助受困家庭的母親和孩子,電臺如果想博取收視率和關注度無可厚非,可我們也要想想做完這期節(jié)目,我們?yōu)槭苤四軒硎裁??不是強迫他們去面對鏡頭,大白于公眾的視線,更不是博得更多人的可憐,或許他們的故事有很多隱情,再多的金錢也換不回心靈的傷痛?!?p> “是呀,陸記者,我們不是采訪很多家庭嗎?根據不同的場景,嘗試換個劇目的編排方式,觀眾也有審美疲勞呀!不一樣的節(jié)奏或許能帶來更好的收視效果!”
小陸被我們說得有點心動了,她掏出手機和領導匯報著情況。
“黎姐,謝謝你!”來秋走了出來,那孩子還在緊緊抱著她的腿。
“來秋,這畢竟是電臺為了幫助你們而策劃的一期節(jié)目,如果可以的話,還是要有你們母子鏡頭的?!?p> 她點了點頭。于是在小陸得到上級允許之后,她和村長交代著如何將南丫的故事整理思路,村長是個熱心人,自小看著南丫長大,這些經歷,他是最適合的旁白者。
趁村長他們錄制的功夫,我坐下來和來秋繼續(xù)聊了幾句:“陳來秋是你的真名嗎?”
“嗯,我是一個秋天被撿回來的,但是村里人都只知道我叫南丫?!?p> “這孩子是陳六的?”
“嗯,我父母死得早,陳六家里當年也幫助過我。本來我畢業(yè)后想留在南城工作的,沒想到那年陳六去我的學校,打聽出我的實習單位,又找上門,我害怕別人知道我的背景,就把他留在了出租屋里,誰知道他有天夜里喝醉了,就把我……”
來秋的淚水順著流淌下來,映著那雙木然的眼睛:“我用臺燈把陳六打暈了,跑了出來。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懷孕,但我不想回去農村。正巧第二天設計組安排出差,部里的女生都不愿出遠門,為了躲避陳六再來公司找我,我自告奮勇跟隨齊哥他們離開了南城。當晚我騙齊哥自己被異性騷擾了,闖進了他的房間,而他當時喝得已經很醉了,第二天,我躺在他身旁,他誤以為我們發(fā)生了關系。后來他給過我錢,也給過我東西,但是這個孩子成了我所有的籌碼……現在想想,一切都是因果報應,你說的對,有些東西本來就不屬于我。”
我握住她粗糙的手,她說能講出這些話,有人肯聽她念叨出來,她已經很輕松了。
或許這個環(huán)境下,任誰也是不愿意回頭的,但是命運眷顧的往往是心存善念的執(zh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