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獵戶一如既往熱情地迎客進(jìn)門,路經(jīng)灶房時,高聲囑咐道:“家里來客了,多做些飯菜,再燙壺酒來!”
冰天雪地里迷了路,身上肯定早就凍得沒啥熱氣了,喝杯老酒,正好暖暖身子。
“哎!”張李氏在灶房里爽脆地應(yīng)了。
往常大雪封山的日子,也總會不時有迷路的行人前來叩門投宿,對于山里的獵戶來說,他們早就習(xí)慣了。
韓彥有禮地道了聲“多謝”。
張獵戶咧嘴呵呵笑,率先推開門,請韓彥先進(jìn)去,緊跟著自己也閃身進(jìn)去,反手快速關(guān)緊了門,將肆虐的風(fēng)雪都擋在門外。
“先把身上的雪去了?!睆埆C戶順手從門邊的墻壁上取下兩把小笤帚,一把遞給韓彥,一把自己留著用。
韓彥道了聲謝,卻沒有伸手去接,而是小心翼翼地將身前厚厚的斗篷打開,露出里頭的襁褓來。
張獵戶一回頭看著襁褓里頭紅撲撲的小兒臉,頓時驚呆了。
竟然還藏著個小嬰孩,看摸樣約莫有七八個月大。
怪不得方才這個外鄉(xiāng)人一直弓著腰,用雙手捂著前胸腹部!
他還以為他是凍得受不住了呢,原來是在護(hù)著懷里的孩子!
“孩子怎么樣了?”張獵戶顧不得給自己除雪,連忙伸手接過韓彥的斗篷,一面小心地輕輕抖落上面的雪花,一面轉(zhuǎn)頭問道。
韓彥謝過了張獵戶,忙將孩子緊緊地護(hù)在心口仔細(xì)地察看一番,抬頭笑道:“一直裹在斗篷里,沒有吹著冷風(fēng),應(yīng)該并無大礙?!?p> 斗篷用白狐裘裁成,里面還襯著厚厚的夾棉,既遮風(fēng)擋雪又溫和保暖。
張獵戶點點頭,將除過雪的斗篷掛在墻上,又拿掃帚掃落了身上的雪,請韓彥抱著孩子到爐火旁取暖。
火爐放在外間靠里的地坑里,紅彤彤的火光映得整個地坑都泛著紅暖的光,看著就讓人覺得暖和和的。
地坑周圍擺著三個綴了毛氈蒲團(tuán),正北方的毛氈蒲團(tuán)旁還放著一只茶碗,一張弓,幾支箭。
韓彥看在眼里,在西向的毛氈蒲團(tuán)前站定,等張獵戶在正北的毛氈蒲團(tuán)上坐下,自己才隨之而坐,將襁褓橫斜抱在懷里,雙手輕輕地拍著安撫著。
張獵戶看了眼閉著眼睛睡得香甜的孩子,關(guān)切道:“看孩子睡得那么香甜,不如放到西間的床上去吧?省得凍著了他,你也正好歇歇手腳?!?p> 頂風(fēng)冒雪地抱著孩子在山林間尋找人家投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韓彥抱著孩子的雙臂驀地一緊,臉上溫和的笑意頓時也凝滯不動。
張獵戶熱情直爽慣了的,自然沒有注意韓彥神色間陡然加重的戒備,已經(jīng)轉(zhuǎn)頭揚(yáng)聲朝里屋喊道:“大妞,快來抱孩子,正好你被窩里暖和!”
正支著耳朵偷聽的舒予不防備突然被點到名,驚了一下,旋即便脆聲應(yīng)道:“哎!這就來啦!”
雖然不過才一年,可是她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大妞”這個新名字,以及這種不時就可能接待迷路的行人的山野生活。
對于在山林里迷路的行人來說,一間擋風(fēng)遮雪的屋子、一堆溫暖的爐火、一碗熱騰騰的茶酒,就可能救回他們的一條命。
韓彥剛想要說不用麻煩,西側(cè)的氈簾就已經(jīng)被掀開,從里間走出一個年約十四五歲的姑娘來。
身穿素面裙襖,扎著兩條麻花辮子,踩著一雙棉靴笑盈盈地走了過來,就像是春日里偶然拂過的一縷和風(fēng),清新又自然。
看慣了京都里那些涂脂抹粉釵鬟環(huán)佩的貴家小姐的韓彥,呆了一呆,旋即便回過神來,抱緊了懷里的孩子,客氣又堅決地婉拒道:“多謝美意,在下并不覺得累。這孩子認(rèn)生,只怕他淘氣,擾了姑娘安寧?!?p> 棉靴驟然停止邁步,釘在地坑三步遠(yuǎn)的地方,一動不動。
活了兩輩子的舒予當(dāng)然看得出來對方的戒備。
不過她也不覺得這有什么。
對于眼前的外鄉(xiāng)人來說,他們一家三口都陌生人,他雖然不得已在這暴風(fēng)雪的天氣里上門求助,但是保持警惕保護(hù)好自己的孩子總是沒錯的。
萬一他們一家要是歹人,就等著他這只大肥羊帶著懷里的那只小肥羊上門呢?
別怪她想得多,實在是前世見多了黑心人販子拐賣孩童的報道。
張獵戶卻毫無察覺地猶自熱情招呼道:“不怕不怕。反正大妞也沒事做,正好讓小孩子鬧一鬧她,和她作伴!”
作伴?伴多久?
韓彥雙臂緊了緊,面上笑容不改,聲音卻緊了一分:“多謝美意,真的不必了?!?p> 張獵戶還要再說,舒予先一步搶斷笑道:“那就在旁邊鋪上氈毯和棉褥,讓孩子睡在旁邊吧!正好爐火烘著也暖和,也不用怕他著了涼!”
姑娘脆聲脆語的有如山間早鶯,臉上笑意盈盈的恰似枝頭木棉,并沒有因為被連番拒絕和戒備而生氣。
韓彥松了一口氣,忙笑著附和:“好好好!如此,就有勞姑娘了?!?p> 這姑娘眉目疏朗,一雙燦若星子的眼睛似童稚率真,又似能洞悉人心,讓他戒備撒謊時,略有一絲不自在。
那些哄得小姑娘們心花怒放的話兒,眼下愣是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張獵戶卻瞪了舒予一眼,暗自責(zé)備她懶惰。
舒予聳聳肩,對于自家老爹的熱情過度和遲鈍過頭,她早就習(xí)慣了。
很快,地坑旁就鋪了一張軟絨絨的毛氈,上頭又鋪了下雪前新曬的棉褥,既暄軟保暖,又透氣防積汗。
韓彥小心翼翼地將懷里的孩子放上去。
正在熟睡中的孩子乍然間離開了熟悉的懷抱,小眉頭皺了皺,撇著小嘴兒探頭往一側(cè)拱了拱,很快便又在韓彥溫柔的輕拍之下,安靜地睡著了。
眉頭舒展,嘴角微揚(yáng),恬靜安然。
韓彥長舒一口氣。
舒予看著眼前的這位二十四孝奶爸,默默地遞上小毯子:“他包得厚,屋子里又有爐火,蓋個小毯子就差不多了。免得積熱出汗,容易閃風(fēng)著涼?!?p> 韓彥抬頭感激謝過,接過小毯子,輕柔地給嬰孩覆上。
舒予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眼前這個外鄉(xiāng)人在看向襁褓中的孩子時,目光溫柔呵護(hù)又虔誠熱切。
呃,就像是灶房里忙碌的娘親在看送子觀音時一個模樣。
畫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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